喂茶

  昨日初見,祁知年隻當也是最後一次見麵,隻想將那麵永遠刻在腦中。


  其實也無需刻意,自分別後,他腦海中已不覺填滿祁淮,就連夜裏睡覺時,夢中也都是那個身穿白衣,騎白馬的俊朗男子,真的好像神仙。


  他對祁淮的了解幾乎沒有,他以為,祁淮就是那樣的,雪白的,高高在上,纖塵不染。


  他沒想到,原來祁淮還可以是黑色的,黑色,最令人絕望的顏色,穿在此人身上,站在身前,卻似能給他帶來希望。


  祁知年仰頭看著他,差點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呢。


  怎麽可能呢,那個人竟然又站在他麵前?


  祁知年看得傻乎乎,祁淮卻伸手來,從他手中撚走塊花生糖,放到口中,嚐過,笑道:“很甜。”


  “……”祁知年嘴巴微張,心中萬分不解,不就是塊最為普通的花生糖,為什麽世上有人僅是吃塊糖都這麽好看呢?

  好看到他任何形容的詞兒都想不出來,好看到他都變得膚淺起來,滿腦子都是:好看、真好看、太好看了……


  祁淮卻是輕笑,再從他手中撚了塊花生糖,竟是遞到他嘴邊:“你也嚐嚐。”


  迷怔了一樣,祁知年真的張開嘴巴,祁淮正要將糖遞進去——


  “小郎君——”身後響起小頌的聲音,“是誰啊?外麵這麽冷,請進來說話吧。”


  祁知年嚇得一個激靈,眼看祁淮也要往內看,他立馬踮起腳擋住門,擋住祁淮的視線,高聲道:“沒誰,我,我出去一下!”


  說罷,他就反身關上門,卻見祁淮還站在原地,他怕小雅、小頌被認出來,回去要受罰,情急之下,他伸手攥住祁淮的手腕,急急往外拉去,口中道:“我們去外麵說!”


  “……”祁淮眉頭微挑,看向祁知年抓住自己的那隻凍得有些泛紅的手。


  有多少年了,從來不曾有人近過他的身。


  少年手指纖細,若非他願意,根本不可能拉得動他。


  他抬腳,任由祁知年將他拉走。


  小頌擔心,立即撲到門邊,打開門往外看去,隻能看到兩個離去的身影,其中一個破破爛爛的自然是他們小郎君,另一個……小頌是英國公府的家生子,眼界自不是林秀秀那種小娘子可比,她一眼就看出不對。


  此人頭戴金冠!


  金冠唯有皇族與一等公侯才能戴!


  隻可惜那人披著大披風,不能瞧見裏頭服製,身形也較為陌生,否則她定能認出是誰。


  難道是小郎君從前的朋友?

  若真是從前的朋友,就沒有她不認得的啊,況且除了他們在宮裏的國公爺,京都裏再也沒有這麽年輕的一等公侯。


  將祁淮一直拉出巷子,祁知年大鬆口氣,回頭一看,祁淮饒有興味地看著自己。


  祁知年麵上微紅,立即鬆開他的手,往後退兩步,低聲窘迫道:“對,對不起!”不等祁淮說話,又趕緊道,“新,新年好!我,我家裏還有事,先走了!”


  說罷,他轉頭就要跑,祁淮卻是腳步一移,擋在他麵前。


  祁知年直接撞上去,祁淮看起來雍容,卻沒想到身板這麽硬。


  撞得祁知年額頭生疼,祁淮伸手要幫他揉,祁知年嚇得再往後退,自己直揉腦門。


  “哪有客人上門卻不招待的道理?”祁淮問。


  “……”祁知年好怕他又要問為什麽不招待。


  祁淮卻道:“那是你從前的侍女?”


  祁知年呆住,這,這就發現了嗎……他抬頭,呆呆再看祁淮,連額頭都忘了揉。


  祁淮都不覺歎氣,這也太呆了,都不忍心再逗弄。


  再看他額頭這麽一撞便紅通通的,以前養得是有多嬌啊,這麽個嬌生慣養的孩子,又怎麽能放任在這樣的小巷子裏跟雜草似的生活?


  他就該被人嗬護,精心養護。


  祁淮往前一步,溫暖的指腹伸手去揉他撞紅的額頭,揉了幾下,問:“好些沒有?”


  祁知年才緩緩回神,不敢再說話,怕他真的認出小雅她們。


  祁淮手上有內力,揉了會兒,還真將他額頭上那點紅印子給揉沒了,緩聲道:“這下可能允我去你家拜年?”


  “不行!”祁知年連忙拒絕。


  “當我是壞人了?”他笑,“也是,你我確實認識不久。”


  祁知年又趕緊低頭道歉:“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對不起……你不是壞人,你是好人,最好的好人了!不是……”


  祁知年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祁淮被逗得在心中直笑,又怕把人給嚇跑了,麵上還算鎮定,又道:“既如此,昨日還欠你一頓飯,不如今日請了。”


  “……”已經拒絕過一次了,不能再拒絕,況且拒絕祁淮真的好難。


  從前祁知年在家裏也聽下人說起過祁淮,都說國公爺性子冷清,不太好相處,那時候祁知年還不太信呢,英國公怎麽會是那樣的人呢?

  現在看來,果真是那些人說錯了,自己那樣沒有禮貌,將他拒之門外,他也不生氣,還好聲好氣地與自己說話。


  才不是壞人。


  祁知年從未見過這樣好脾氣的人,當真是君子之風。


  再仰頭看去,祁淮對他笑得淡淡的,依舊極為好看,祁知年便傻乎乎地點頭:“好。”


  祁淮的笑容加深一點,祁知年又更傻了點。


  “走吧。”祁淮上前,祁知年慌忙跟上。


  此時已是中午,家家戶戶都是團聚吃午飯時,巷子裏很安靜,地上還有不少上午時放過的鞭炮與零碎的紅紙,風吹進巷中,卷起地上的碎紙,鼻子裏進了香灰,祁知年打了個噴嚏,又不好意思地低頭,不敢看祁淮,覺得丟人。


  先他半步的祁淮卻是停下腳步,祁知年差點又要撞上去。


  須臾,身上卻是一暖、一重,他抬頭看,祁淮解開自己身上的大披風,直接給他披到身上。


  祁知年頓了一頓,祁淮已經在他頸間慢條斯理地打起結來。


  離得這樣近,仰頭就是祁淮的下巴,低頭是祁淮的雙手,他連呼吸都不敢,祁淮手快地打好結,似是很滿意,看著點點頭,再道:“走吧。”


  他繼續往前走,祁知年回過神,伸手就要去解開:“這,這,這樣不行的!”


  祁淮卻是直接按住他的手:“穿著。”


  “……”祁知年低頭再看蓋住自己的那隻手,徹底說不出話,也動不了。


  祁淮輕笑出聲,再往前走,祁知年愣了會兒,立即追上去,祁淮的腳步邁得有點大,他不得不小步跟著跑。


  祁淮的披風給他穿,有些大,披風直接拖到地上,祁知年怕弄髒了,很心疼,就一邊跑,一邊提著披風,走到巷口,祁淮回頭見他這模樣,又不覺笑出聲。


  看來,過來找這小家夥的決定再正確不過,他的心情瞬時好了許多。


  祁知年終於追上來,再度拒絕:“這個太貴重了,我真的不能穿的,你會凍到的……”


  話還未說完,巷口不知何時靜悄悄地停下輛馬車,趕車的人他不認識,那人卻是友好地朝他笑了笑,跳下朝祁淮行了禮,往車旁放了張上車的小馬凳,便站到一邊不說話。


  “來。”祁淮走上前,親手掀開車簾,回頭朝祁知年示意。


  祁知年有點懵,他以為再去吃碗麵就得了……還要坐馬車,這是要去哪裏啊……


  祁淮麵上卻沒有不耐,他於是小聲解釋:“我,我家裏有客人的……”


  “我也是客人。”


  “……”祁知年雖然不是善於言辭的那類人,卻也是金尊玉貴地長大,就是宮裏也來去自由的,不至於這麽膽小,偏偏祁淮在他心目中還是個高大的長輩形象,撞上祁淮,他就不太會說話了!他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


  祁淮放下車簾,往他走來,在祁知年不解的眼神中,伸手就來,等明白過來,祁淮是要抱他,祁知年再是一個激靈,怎麽能這樣呢!這可是長輩!怎能麻煩長輩至此!


  他話不多說,繞過祁淮就踩著馬凳主動往馬車上爬。


  背對著祁知年,祁淮笑得眼睛略彎。


  旁觀的程渠看得心中連連驚歎:我的個親娘喲,什麽時候見他們國公爺這樣笑過!看來這少年必須得好好伺候著!


  這時就不得不提到一點,因為祁淮常年在外,除了當初在出事的花園子裏見過薑七娘一麵外,再沒有與她見過麵,他身邊的親衛更不會沒事往後院裏跑,後來的一些關於薑七娘的事情也隻是許言在負責。


  所以,他身邊的人確實完全不認識薑七娘,也沒有見過祁知年,壓根不知道祁知年是誰。


  他身邊唯一認識祁知年的人是許言,偏還有事在外。


  祁知年又是隱了身份居住在此,長公主出的手,沒人找得到這裏,加之祁淮自己也根本不在意祁知年的身份,反正不論是誰,他看上了,那就是他的,很多事情有趣,就有趣在過程,他也根本沒有派人去調查祁知年。


  於是才鬧出這麽個烏龍。


  祁知年尚未坐下,祁淮也掀了車簾上來,程渠更是直接跳上車轅,車杆一甩,馬車瞬時便在巷口消失不見,一點痕跡不留。


  小雅小頌等了片刻,祁知年還不回來,範嬤嬤有些著急。


  小頌想了想,勸道:“嬤嬤安心,我恐怕那是小郎君從前的朋友,事到如今,他還願意來瞧我們小郎君,恐怕也是個好的,你別多心,多認識個人也多條路。”


  範嬤嬤不是伶俐人,卻知道這倆姐妹是很能幹的,聽她們說沒事,便也放下心來,又慶幸這個時候還有人願意與他們小郎君交朋友。


  倒是小頌自己還是頗為擔心的,努力在想那個人到底是誰。


  隻是時間不等人,她們倆不能久留,那一千兩到底是留下了。


  範嬤嬤人老實,被她們倆幾句話一哄,就不會再拒絕。


  昨日不過在小巷四周晃晃罷了,今日若要帶小家夥在街上行走,難免被人認出來,祁淮並不想叫人知道小家夥的存在,馬車便有條不紊地往城外駛去。


  馬車隻是尋常的青帷馬車,外表看起來很普通,裏頭卻是寬敞精致又舒適。


  有矮榻,還有小桌,桌上有固定擺放的茶壺與糕點,角落放有炭盆,矮榻上鋪著暄軟的厚褥子,祁知年有些不敢坐。


  其實身上衣裳雖然破舊,範嬤嬤卻是洗得很幹淨的。


  還是不敢。


  猶豫間,祁淮也上來了,不待問上句話,他說了聲“走吧”,馬車直接跑了出去。


  祁知年身子猛烈一晃,直直往後倒去,他心中痛苦,以為自己又要丟人丟大發了!

  卻有雙手臂緊緊箍住他,他眨眨眼,抬頭看去,祁淮朝他笑。


  “……”他掙紮著從祁淮懷中坐起身子,趕緊離祁淮坐得遠遠的,低著頭平複呼吸。


  祁淮卻是悠閑地倒了盞半滿的茶水,遞給他。


  祁知年正縮在角落裏想這想那的,惱恨自己在長輩麵前也太過沒出息,哪裏意識得到。


  祁淮手拿茶盞,直接往他身邊坐得近近的,掀開茶盞,將茶杯放到他嘴邊,水汽蒸騰,鼻尖沁著臘梅幽香,迷糊著的祁知年才能清醒,他喃喃道:“臘梅的味道。”


  “茶中摻了曬幹的臘梅,煮茶的是淩晨時分花瓣上的雪水。”


  祁知年聽到耳中,想的卻是,祁淮果然喜歡這樣飲茶啊。


  那天被帶去長公主府的時候,他也還在梅林中摘梅花呢,如果沒有那些事,那該多好啊,說不定今年過年他真的能見到祁淮,祁淮也會指導他讀書,還能喝到他親手釀的梅花酒……


  祁知年想遠了,祁淮看著他圓潤小巧的鼻尖,覺得甚是可愛,卻又不滿於自己就在跟前,他還敢出神。


  心中又生出逗弄他的念頭,不禁笑著用手捏住他的鼻子,祁知年“啊”了聲,祁淮一手還捏著他的鼻子,另一隻手卻將茶盞遞到他順勢張啟的嘴邊,喂他喝了這杯茶水。


  喂了一半,祁淮才鬆開手,捏過鼻子的手指撚了撚,心中嘖嘖稱奇,這小家夥還真命中注定就該被他看上,哪哪都長得合他心意,就連手感也好。


  幸好那晚沒給殺了。


  “味道如何?”他問。


  “……”祁知年的耳廓漸漸變紅,低頭小聲道,“謝謝……”


  祁淮又是一陣好笑,這是又嚇得更傻了吧,這有什麽好謝的?


  車外趕車的程渠,即便風雪中也是一身大汗,正覺得無趣,聽到祁淮這難得一聽的笑聲,他也樂了。


  主子樂了,他們日子才能好過不是?

  他打算今日就吩咐下頭的人,往後都對這位少年尊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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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會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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