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有請
紀嬤嬤與林姑姑也是老交情了,在宮裏時就一起伺候太後與長公主的,她上前,直接開口問道:“你怎麽來了?是長公主有吩咐?”
梅林處不時有笑聲傳來,林姑姑深深地看了眼梅林中那個被簇擁的白色身影。
紀嬤嬤順著看去,再問:“出了什麽事兒?”
林姑姑回頭看她,紀嬤嬤有些著急:“你我什麽交情?有事就直說!”
林姑姑深吸口氣,果然直接道:“今兒一大早,有個婦人來長公主府大吵大鬧,直說,說——”
“說什麽呀!急死我了!”
“說,薑七娘跟她夫君有奸|情!”
紀嬤嬤倒吸口冷氣:“不可能吧?薑七娘自打入府後,別說出府了,就連院門都甚少出!”
林姑姑深深看她,紀嬤嬤的心涼了,不禁想起十六年前。
那天,是薑七娘的娘家清寧侯太夫人做六十大壽。
本來,長公主根本不會去參加這樣的宴席,她是嫡公主,更是當今聖上的嫡姐,向來活得肆意,等閑人家根本到不了她麵前。偏清寧侯家的三姑娘被太子看中,想要娶回去做太子妃,但是皇後娘娘不喜歡這個三姑娘。
太子就求到姑姑麵前,求她去給這個三姑娘做臉。
親侄子求上門,長公主便去了一趟,祁淮恰好在京都,索性陪母親長公主去祝壽,公侯府邸,凡事都有規矩,男女自來分席、分院,偏那天因為長公主駕到與祁淮的露麵,來的人極多,年輕公子、小娘子更是多,人多難免容易事雜,後來不知怎麽的,花園裏就傳出一聲尖叫。
眾人趕去時,看到的就是衣衫雜亂的薑七娘,十六歲的祁淮冷漠地站在一旁。
薑七娘顫顫巍巍地,一口咬定她和祁淮有私情,在場的小娘子看著祁淮心直跳,再看薑七娘時,個個恨得牙癢癢,沒一個相信他們倆有私情的。
祁淮卻是冷笑,直接問薑七娘有何打算。
薑七娘抖了抖,說想要進英國公府,給祁淮做妾侍,據說當時直接就有小娘子撲上去要撓花薑七娘的臉。長公主也在,他們母子就是在場身份最高的人,或者說,就是聖上和太子也要給他們母子麵子,當初若不是太後娘娘收養皇帝,再有長公主的支持,皇帝又如何能當穩這個皇帝呢?
人人盯著他們倆,不敢說話,就看他們的意思。
紀嬤嬤當時不在,聽跟過去的人說,他們國公爺就笑了笑,淡淡說:“挺好的。”
眾人還在發呆的時候,祁淮揚長而去,薑七娘倒在地上,渾身發抖。
長公主隻有這一個兒子,盡管心中充滿疑惑,當天晚上就派人來把薑七娘給接走,送到了英國公府。
起初,紀嬤嬤是真的以為他們國公爺開了竅。
都說薑家三娘才貌雙全,因此才能被太子看上,娶回去做側妃,見過薑七娘才知道,這才是薑家最美的姑娘,換句話說,薑七娘的美貌,就是放到整個京都,也沒幾人比得過的。
國公爺看上薑七娘也不奇怪,英雄難過美人關,可是誰能想到,薑七娘進府十六年,別說去看一眼薑七娘,祁淮連個身份也沒給,對內隻說他們是暫居府中,卻也沒說暫居多久。
這些年,祁淮更是遊遍天下,就是長公主也難見這個兒子一麵!
薑七娘生下祁知年後,母子倆便在府中這麽不尷不尬地住著。
此時聽林姑姑說這話,紀嬤嬤驚恐非常,難道當年,他們國公爺其實是被薑七娘給利用了?他們國公爺壓根就從未看上過薑七娘?!
可是,一個小小的庶女,還能利用到他們國公爺?
紀嬤嬤心中非常慌亂,抓住林姑姑的手就問:“此時如何?”
“那婦人是我親自問的話,她拿出薑七娘十六年前親手繡的帕子,我比照過,確實是薑七娘的繡工!那料子也是當初太後娘娘賞給幾個公侯府邸的,我來前還特地去找宮裏尚衣局放出宮的嬤嬤問過,賞給清寧侯府的那批,確實是那個花色!”
“可,可這——萬一有假呢?料子難得,若是有心,總能得到,那婦人的丈夫何在?”
“死了!”
“啊?!”
“就是快死了,死前才把這件事情告訴他妻子,說,還說……他有個兒子在外頭……”
紀嬤嬤臉色都白了:“不,不可能吧……”
林姑姑歎氣:“長公主派我來接小郎君過去,說是要驗血。”
這事兒也是有一段說法的,祁淮沒有承認過薑七娘的身份,偏又允許他們母子暫住家中,外人難免議論紛紛,就連他們這些自家人也不由真想岔了。
“可,可是國公爺不在京都啊,這要如何驗……”
“若是親生的,長公主是小郎君的親祖母,若不是——”
紀嬤嬤渾身冰涼。
“李姑姑已經去了薑七娘那裏,一刻鍾內我就要帶人回去,長公主,氣得不輕。”
紀嬤嬤歎氣,回頭看正快樂地笑著采梅花的祁知年,心中極度不忍心。
後來是林姑姑上前,說要帶祁知年去長公主府。
祁知年有點慌,他有點怕長公主,其實長公主長得非常漂亮,明明已快五十歲,看起來依舊仿佛三十歲,保養得極好,可他就是怕她。
長公主也不喜歡他,一年隻會在過年時見他一麵,再親手給他一個荷包,叫他好好讀書,每年都是這樣。
荷包裏,總是裝著小金豆子,到如今,他已經有十五包長公主親手給的小金豆。
他手上拿著竹夾,有些茫然地問:“我,我是不是要去換身衣裳?沾了雪,不幹淨……長公主會不會不喜歡?”
“您跟我去吧,此時也顧不上這些了。”
此時?此時是什麽要緊時候嗎?
祁知年更加慌,林姑姑已經吩咐:“快扶上小郎君,隨我去長公主府。”
“是!”
大家都有些慌,也有些迷茫,但那是長公主,沒人敢怠慢,扶著祁知年出了清音居後,直接上馬車。
上馬車前,祁知年掀開簾子,看了眼尚未來得及收回愁容的紀嬤嬤。
紀嬤嬤上前,勉力笑道:“您放心去,老奴會跟著的!”
祁知年的心才定了些,朝她笑笑,坐回馬車。
車夫趕著馬車,出門往就在隔壁的長公主府駛去。
馬車趕得極快,兩府又是緊緊貼著,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馬車停在長公主府正院門前,祁知年被小頌扶著走下馬車,還沒站定,身後又傳來馬車的車軲轆聲,他回頭看去,車子停穩,走下位美婦人。
他大吃一驚,娘親也來了!
他與薑七娘甚少見麵,但母子天性在那裏,他從未覺得母親陌生。
他急急上前,伸手扶她:“娘親。”
薑七娘生得極美,卻很瘦弱,到了寒天裏,氣色便不好,她勉強朝祁知年笑笑。
祁知年小聲道:“不知長公主叫我們來是為何事?會不會是因為國公爺要回來的事?”
薑七娘嚇得瞪大眼睛:“他,他要回來?”
“嗯,紀嬤嬤說的。”
薑七娘立即滿臉愁容,院子裏走出幾名侍女,規矩極好,聲音卻是冷冰冰:“小郎君與娘子來了,隨奴婢進去吧。”
“多謝姐姐。”祁知年笑著打招呼,扶著薑七娘進了院子。
至此,母子倆都還不知他們的人生很快就要徹底被改變。
他們倆走進正院,不敢抬頭,紛紛跪下,規規矩矩地給長公主行禮。
長公主端坐首座,滿臉冷漠,和祁淮當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看著下麵這對也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母子,擺在桌上的手漸漸收緊,輕聲道:“頭都抬起來。”
祁知年與薑七娘都抬頭。
看著祁知年的臉,長公主手握得更緊,指甲都陷進肉裏。
她從來不認為自己的兒子會是那種與人有私情的人,盡管薑七娘確實生得美,祁淮卻不是膚淺之人,但是當年祁淮允許把人帶回來,她就當兒子興許一時被迷了眼而已,她也隻好認下。
祁知年出生後,與薑七娘長得一模一樣,不是沒有懷疑過此子的身世,祁淮對這母子從來不聞不問,卻又始終未將他們母子趕走,久而久之,長公主也有些迷糊。
也是她做主給祁知年取的這個名兒,好在是並未將祁知年的名字給記到族譜上。
盡管不喜歡薑七娘,這些年她自認對得起薑七娘,從不苛待她的吃穿用度,更是不管英國公府的事兒,據她所知,英國公府上下也沒人敢怠慢薑七娘。
反而是薑七娘自己膽小,每回來長公主府都嚇得臉色慘白。
原來怕的是這個!
她與老國公爺青梅竹馬,是少年夫妻,又早早喪夫,至今仍在思念亡夫。
她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因此她對兒子的婚事從不勉強,不論薑七娘到底是個什麽身份,這些年來,時不時地,她都會賞賜這對母子,甚至因為祁淮不待見薑七娘,她再覺得薑七娘心思險惡,到底做女人也不容易,還會叫禦醫定期去給瘦瘦弱弱的薑七娘看身子。
結果這個薑七娘就是這樣回報她的!
長公主氣得抓起手邊茶盞,用力往薑七娘身上砸去。
“砰——”,茶盞碎裂,熱茶燙了一身,薑七娘嚇得直接癱倒在地,沒人敢上去扶她,祁知年也嚇得眨了眨眼,立即磕頭賠罪:“請長公主饒恕娘親——”
話還未說完,長公主拍桌:“給我住嘴!你不配叫我!”
“……”祁知年再眨眼,抬頭茫然地看向長公主,雙眼仿佛蒙了霧氣,偏又水水潤潤的,無辜而又軟和。
長公主用力吸了口氣,心驀地就是一軟。
也不知這小子的這雙眼睛是怎麽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