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
天慶十七年的三月,萬物複蘇,草長鶯飛。
東北邊境南北走向有一座山脈稱白原山脈。白原山脈綿延數萬裏,南向盡頭是一座小山,喚作白山。白山有處瀑布自山巔垂落,足有百丈,故稱百丈崖。
百丈崖水勢浩大,猶如萬馬奔騰,其聲如雷,震耳欲聾。水汽升騰上來,霧茫茫的,遠遠望去如白雲纏腰。此處草木茂盛,空氣陰冷森寒,少有人跡。
百丈崖下山膝處,有一排古樸雅致的木屋,屋頂上鋪著錯落整齊的三層茅草。茅草上凝滿水珠,水珠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熠熠生輝。
木屋前有一片寬闊平整的空地,空地上,一個少年正在舞劍。
少年身高五尺,麵如冠玉,眉宇間尚有一些稚氣。隻見他身穿一襲冰藍色長袍,腰處束一條棕色皮帶,看上去身姿嫋嫋,纖瘦玲瓏。
少年手握一柄二尺開外的短劍,劍身直指,腳下小步疾馳。隻見他輕輕一點,身體淩空躍起,騰空一個跟頭,劍尖朝著地麵俯衝而下,直插在泥土裏。又見他手中輕輕一送,身體輕巧地翻轉落地,長腿一個橫掃,飛身而起,手中劍式如花。
四周隱隱一股氣流升騰而起,將地上的落葉卷到半空。少年浮空一斬,葉碎風飄,耳畔處盡是細細碎碎的破裂聲。
蒼澤翩然落地,收劍入鞘,看著一地白茫茫已碎如齏粉的樹葉,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師父常說風意劍無風不劍,遇上無風的日子,風意劍的威力大受影響,就連劍式都難以成形。當年他初學時,遇上無風之時,連劍式都打不出來。如今,他已學會以力化風,劍式隨時隨地都能催動,無須再等風來。
蒼澤心中有些暢快,今日種種,總算不負他六年來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刻苦。
正當蒼澤沉浸在自得中時,突聽“嗖”的一聲,一道劍氣破空而來。陰冷的殺氣自他後背襲來,令蒼澤汗毛驟豎。
蒼澤迅速回身,拔劍格擋。“鐺”的一聲,兩劍相抵。
來人力沉,蒼澤不及,於是手中蓄力,一推一個後躍,拉開距離。
蒼澤擺開架勢正要迎戰,隻見眼前之人身材頎長麵白如玉,正是蒼澤消失三月有餘的師父陌白。
“師父,原來是你,嚇我一跳。”蒼澤將勢一收,雙眼亮晶晶地朝陌白燦然一笑,白皙的麵容宛若春來,和煦如風。
陌白卻似沒有聽到蒼澤的呼喚,肅然而立。隻見他一頭青絲如瀑在風中飄揚,一襲白色雲紋錦袍,襯得他姿容俊秀,飄逸如仙。他的右手斜於身側,手中握著一柄二尺有餘的短劍。隻見劍身黑澄清澈,倒影著碧空浮雲,在陽光下絢爛奪目。
蒼澤將劍一收,一邊說著,一邊走向陌白:“師父,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也不告訴我一聲,若是知道你今日回來,我一定準備一桌好菜替你接風洗塵。”
蒼澤還以為陌白定會指著他的額頭罵他一聲,誰知陌白竟像個木頭人一般,一言不發。
蒼澤還想說什麽,一股殺氣陡然升起。蒼澤看向陌白,隻見陌白眉心輕蹙,薄唇緊抿,臉上的表情猶如三尺冰寒,叫人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蒼澤臉上的笑頓時僵住了,正思索著如何應對。隻見陌白腳下一點,身姿翩翩,已朝他而來。
劍來得很快,轉瞬已到眼前。
蒼澤腳尖輕點,側身飛旋,堪堪躲過。
劍身擦過身側時,蒼澤又驚又險,呼道:“師父,不用這麽認真吧?”
誰知他的話音還未落下,便見陌白手腕一震,劍身一彈。蒼澤不曾防備,直接飛了出去,摔在三丈外的地上爬不起來。
“哎呦,疼死我了。”蒼澤趴在地上直哀嚎,睜著一隻眼睛偷瞄陌白,試圖佯裝重傷好博取陌白的同情。
誰知陌白看都沒看蒼澤一眼,隻盯著手中的黑劍,臉上的表情猶如冰雕。
陌白冷冷地道:“學會偷懶了?”
“才沒有。”蒼澤聞言,也不嚎了,立馬從地上爬起來。
蒼澤拔出劍來,指向陌白,一股氣流縈繞在他周圍。
隻見蒼澤一個箭步衝向陌白,劍式帶著氣流襲向陌白的麵門。陌白不退反進,手中的劍式遞出,兩劍相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一時間,劍光如織,劍氣如霜,驚起林中飛鳥無數。
兩人的劍意同出一脈,均是風雪之勢,劍鋒所到之處,如霜雪過境。三月中旬的天氣,風中的暖意被驅散無蹤,含苞待放的野花斂著愁容在風中搖擺,周邊的野物早已警覺地遠遠躲開。四處俱靜,隻有一道道劍氣破空的聲音響在林中。
太陽西斜,林風如訴,這一場打鬥,竟從中日打到了黃昏。
夜幕降臨,林風微寒。蒼澤在木屋前點起火堆,又進林子打了隻兔子,將其打理幹淨架在火上翻烤。
蒼澤早已饑腸轆轆,此刻眼巴巴地蹲在火堆旁,留意著火候。
陌白進屋梳洗了一番,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衣服。隻見他一襲白袍飄飄,宛若仙人。
陌白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隻靜靜地看著火堆上被翻烤著的兔子。
蒼澤瞟了陌白一眼,見陌白沒有開口的意思,便假意咳了兩聲,誰知陌白罔若未聞。
蒼澤瞧著陌白沒有想要說些什麽的打算,便開口問道:“師父,你這次怎麽去那麽久?”
陌白淡淡地回道:“有事耽擱了。”
蒼澤一聽陌白的語氣,便知是在敷衍他。
陌白一邊用小棍將火挑得更旺一些,一邊嘴裏小聲嘀咕:“就知道哄我。哪有師父像你這樣的,一走三個月,回來了連個解釋都沒有,也不想想我會不會擔心。”
蒼澤以為自己說得小聲,殊不知這些話一字不漏地落入陌白的耳中。
陌白嘴角扯了扯,看了蒼澤一眼,道:“你很好奇?”
蒼澤一聽便知剛才的話被陌白聽到了,他也不遮掩,轉頭望著陌白,道:“自然。師父快跟我說說江湖上的事?”
“對江湖上的事情感興趣?”
“嗯,江湖上有很多大俠,劫富濟貧,行俠仗義,叫人佩服。”蒼澤道。
說著,蒼澤以木棍為劍,打了一套劍式,最後以一個極為瀟灑的姿勢手勢,然後雙眼晶亮地望著陌白,問道:“師父,你看我,大俠是不是就是這樣的?”
陌白盯著蒼澤看了許久才嘴角含笑地道:“你想當大俠?”
蒼澤不假思索地道:“嗯,我阿娘肯定喜歡我當大俠。”
說到這裏,蒼澤的眼眸如星辰一般閃亮,就好像自己在說世間最美好的事情一樣。
蒼澤不止一次幻想,當自己成為大俠,天下聞名,再回到和安城時,阿娘會是如何的歡喜。他幾乎都能看到阿娘向別人介紹起自己時洋溢在臉上的自豪和喜悅。到那時,他一定會為阿娘帶去榮耀的。
陌白看著眼前這張閃閃發光的臉,微微蹙了蹙眉,沒有說話。許是蒼澤眼中的熱切太過真摯,陌白不忍直視,躲開蒼澤的目光看向火堆。
火焰如灼在風中跳動,火星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似在彰顯自己能夠毀天滅地的力量。
陌白沉默了良久,方才笑著道:“想當大俠,也不是不可以。”
蒼澤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在陌白的臉上,好似隻要他說出方法來,自己聽了便能立刻化身成大俠一樣。
隻見陌白頓了頓,指向火架上的兔子,道:“先把它給我,我再告訴你。”
蒼澤一看,才想起火架上的兔子,忙跑過去給兔子翻身。此時,兔子周身焦黃,皮已鬆脆,肉已流脂,香氣撲鼻,正是大快朵頤的好時候。
蒼澤深深嗅了一下,道:“香,真香。”說著,嘴裏的口水都滿出來了。
陌白朝蒼澤勾勾手指,道:“拿來。”
蒼澤忍著快要決堤的口水,將兔子遞到陌白手裏,剛遞過去便道:“師父,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陌白沒有回答,接過兔子放在自己的鼻子下聞了聞,誇道:“看來這三個月,山上的野物沒少遭殃,竟叫你的手藝長進了這麽多。”陌白說著撕下一塊兔腿肉放進嘴裏咀嚼,口中不時發出滿足的感歎。
蒼澤看著陌白一臉滿足的表情,不禁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將滿嘴的口水咽了咽。蒼澤極力忍住想要搶回來的衝動,雙拳緊握,不去看陌白手中的兔子,隻管將雙眼盯在陌白的額頭,一臉期待地望著陌白。
蒼澤目光幾乎要將陌白的額頭灼燒出一個洞來,陌白卻像是感覺不到一樣,隻管將兔腿上的肉一塊接一塊地撕下來,送進自己嘴裏。
兔子的一隻腿都快沒了,陌白卻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蒼澤有些不耐煩,催促道:“師父,你別吃了,先告訴我怎樣才能當大俠。”
陌白抬頭看著眼前這張有些孩子氣的臉,狡黠一笑,道:“要想當大俠,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得先把你的個子好好長長,這麽小個的大俠可沒有哦。”
蒼澤一心期待,誰知陌白竟拿身高來堵自己。蒼澤正要惱,隻聽陌白話鋒一轉,接著道:“兔子呢,全當孝敬師父了。畢竟,肉吃多了會長不高的。”
此時蒼澤還有什麽不明白。陌白這是拿話將自己烤的兔子整隻誆了去。
蒼澤立馬不幹了,撲上去搶道:“師父,還我兔子,我正餓呢。我不要當大俠了,我當小俠好了。”
陌白腳步一旋,早已躲開。蒼澤見狀,直接用上輕功,飛身躍起。陌白縱身一跳,早已上了木桌。兩人你一招我一式的便又打了起來。
“想搶回去?沒門,看招。”
“哎呦。師父也吃我一招。”
“偷襲可不是君子行徑。”
“我不是君子,我還小呢,更何況,對付師父不偷襲哪成?”
“狡辯,看招。”
“哈哈哈…師父…耍賴…哈哈哈…快解…笑…笑死我了…”
滿天星光的夜,在蒼澤不可遏製的笑聲中漸漸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