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正式認識一下
“對不起,我騙了你。其實我叫支楚月。”
他們重新坐回來,昏黃的燈光將他們的影子投影在地上。
“我知道啊。我早就知道了。”林哲笑起來。
“我知道,隻是我好像沒和你正式介紹過自己。”
支楚月垂眸,濃密的睫毛在臉龐籠出一片小小的陰影。
林哲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瞎琢磨著安慰:“沒事了,都過去多久了,我們不都認識了嗎?”
她輕輕地搖頭,倔強地說:“這不一樣。”
她的語氣帶著些悔意:“我不應該撒謊,還要撒謊成蘇真真。”
她笑起來,卻不見笑意,反倒帶著澀苦:“那個時候你問我叫什麽名字,我居然在害怕,害怕有其他人知道,你認識我。”
“為什麽?”林哲不解了,“我認識你又怎麽了?”
“因為,你是許知遠的朋友。”
不堪入耳的各種聲音在腦海裏重複播放,折磨著她的皮肉。
說她仗著樣貌勾引許知遠、說她是不入流的東西、說她下賤。
如果,我真的認識你和許知遠,如果我們真的成為朋友。
那我又會承受怎麽樣的痛苦呢?
那樣想著,居然就不敢再邁出一步,真誠和你相待。
林哲大概還是單純,有些粗大條:“許知遠是我朋友又怎麽了?他是他我是我,我們不一樣啊?”
好一會,他才反應過來,不敢相信:“她們該不會因為喜歡許知遠欺負你吧?”
支楚月沉默著,林哲在一刹那間理清了所有。
整件事情太簡單了,蘇真真一定是那些人之中的其中一個。
可是整件事情又太沉重,世界上有無數的人在某一秒相遇相識,而支楚月的這種最正常不過的權利因為暴力夭折了。
支楚月看過來,還是那樣好看的杏眼,圓角鈍圓,眼尾微微勾起,然而眼裏卻分毫不見光,像汪著的隻是一潭死水。
她一開口就像掙紮在霧裏的白蝴蝶,若隱若現,好像飛走了卻還停在原地,迷失了方向。
“我第一次被打,是在高一。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蘇真真。”
記憶回溯,掠過苦痛的兩年,停在一切的開始。
支楚月的老家是在南城的一個小鎮上,從小她在鎮上念書,算是有幾分讀書的天賦,那一年中考放榜,她是鎮上唯一一個考上市初的學生。
那天,鎮上的很多人擠到她門前,祝賀她,鎮長也笑眯眯地,友善地和她說著恭喜。
那天很多人把她捧在中心,她被迫彎下腰帶上紅色絲帶圍在腰上,然後站起身就被熱情的人用相機記錄下那一刻。
那一刻,她剛剛好直起身子,眼睛閃著亮光和周圍人的喜悅相得益彰,整個氣氛很愉悅。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杏眼彎彎看起來使得麵目更加柔和。
照片上的她,像被泡在金黃色的光圈裏,整個人金燦燦。
那個時候的她,以為,金黃的陽光是她的未來,刺眼卻也耀眼。
卻不知道,去到市初,接受的不是憧憬,而是永無止盡的痛苦,是無法被陽光侵入的黑夜,是化作手臂上青紫顏色的傷。
“然後她一直打我,我不知道為什麽。一開始我還會反抗,因為我覺得這是無妄之災。”
“但是後來,我發現,我反抗不了。”
“我不知道怎麽了,我突然開始害怕,我害怕我被別人看見我的傷口,然後我就穿上了我的長袖外套。”
“就算是最熱的時候我都沒脫下來過。”
“其實,我很怕熱你知道嗎?”支楚月笑起來,低下頭去,篤定地回答:“你肯定不知道。”
“我覺得我很奇怪,我明明很熱,可是我卻再也沒有辦法坦然脫下我的長袖校服了。”
“我想我肯定很奇怪,沒有人會在夏天穿長袖。”
“可是,我覺得穿短袖的我好奇怪。好奇怪……”
哪裏奇怪了。
支楚月自己心裏也不清楚,但有時穿著短袖她會羞愧,覺得這是偶爾偷來的時間。
有時她又極度害怕,怕沒有遮擋的手臂下一秒有幻化出青色的淤傷。
林哲聽著她毫無起伏的聲音,好像身在局外,隻是作為旁觀者訴說著整件事情。
那樣的平靜。
可是尾音的顫抖又出賣了她。
長久以來隱忍的痛苦最後終於破防,化作眼尾發紅的痕跡,最先遭殃的就是眼睛,盛滿了亮晶晶的淚。
林哲靜靜聽著她講,卻插不上嘴。
看她弓起背把自己的臉埋在膝蓋上,她太瘦太瘦,蝴蝶骨撐起衣服,像蛹掙紮破開暖殼,他有一瞬間覺得她脆弱得就要飛走了。
那一刻,他伸出手,抓住她,無論是手掌還是肩膀也好。
他產生了那種急迫感——一定要抓住她。
支楚月的右肩傳來一陣暖得近乎發燙的熱,她頓了頓,哭的進程被打斷。
她抬起頭,有些狼狽地用手背擦拭著眼淚。
“別哭了。”林哲起身,蹲在她麵前,語氣柔和得像春天裏的風,“你一點都不奇怪。”
“真的。你一點都不奇怪。”他一字一句地強調著。
“沒有人願意把傷口裸露出來,支楚月,你和任何人都一樣,受傷了就想把傷口藏起來,你的校服就像你的創可貼,把你的傷口都遮起來了而已。”
他指了指她手背新帖的創可貼,語氣變得沉重:“從小我家裏人就告訴我,別人打了你,你就要反擊回去,讓他知道你不是好惹的,這個世界對待暴力有很多種辦法,但是最簡單最有效的卻是以暴製暴。”
林哲攤開手掌,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弄來的,隻見手心躺著潔白的紙。
“嗯?擦擦?”
見支楚月愣愣的懵懵的,眼睛發紅鼻子也是紅紅的,像被人撲上了一層粉,濕漉漉的眼睛顯得整個人更加楚楚可憐。
林哲忽地笑了起來,嘴角勾起,有些感歎:“支楚月,你現在的你真不像你。”
嗯?
支楚月回過神來,接過他手裏的紙巾,吸了吸鼻子,把要掉下來的淚和涕都擦幹了,總算看起來精神了一點。
思緒斬斷,她聲音啞了卻也軟了:“為什麽?”
說完又覺得後悔了。
很顯然,因為她情緒失控了,一定很丟人……
“你看。”
林哲喊了一聲,支楚月看向他時,隻見他拉直唇線,微微低頭看向他,眼睛瞳孔往下移,看上去還有些冷淡,甚至有些凶巴巴的。
“你平時是這樣的。”
“但是,你現在是這樣的。”
他微微張開嘴巴,眼神有些呆滯看著前方,有些圓的眼睛眼尾勾起,看起來懵懵的,又顯得幼態。
他補充了一句:“現在看起來,像個小孩。”
支楚月頓了頓。
小孩……
不是覺得她丟人,也沒有覺得她厭煩。
聽他上揚的語氣,仿佛小孩是個可愛的形容詞。
“哦。”支楚月幹巴巴地回他,“但是我沒有那麽凶吧平時。”
“我哪有說你凶了?你瞎想。”
“?”支楚月眉毛挑起,“可是,我看你演我就演得很凶。”
“你要是真的凶,那我還放心一點。”
支楚月頓了頓,低下頭斂了斂情緒:“我做不到。這個世界上多的是沒有同理心的人,我怎麽做到讓別人和我感同身受,那我也要成為那樣的人嗎?我最討厭的就是那樣的人。”
林哲的語氣忽然冷下來,眼神變得冷冽:“這世界上可以有一個蘇真真,也可以有無數個蘇真真,你還要沉默下去嗎?”
支楚月像被人卡住了頭腦思考的功能,她有些發愣地看著前方,眼前的景色都變得空虛,她分明聽見自己心裏的聲音,她是不願意的,不願意受到欺淩。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月亮跑進雲裏,清冷的月光沉沉穿過雲層,到達地麵已經所剩無幾,周圍都黯淡下來,心情、氛圍都濃厚起來。
支楚月無意識地抓著那袋酒藥,混雜的大腦一瞬間湧進上百個詞句,卻滯留在喉嚨,怎麽也發不出聲。
已經錯過了最佳發聲點,她不說不是,說也不是,她太矛盾了。
這時,她忽然聽見他聲音響起,宛如天籟一瞬間撫平了她心底的煩躁鬱悶與糾結:“她支楚月,隻要你想,我們就可以一起。”
支楚月望進那雙眼角有些圓,兩三點燈光灑在裏麵的眼睛,心口撕開一個小小的口,灌進夏日的晚風裹著暖又摻著潮濕。
她隨即抓住他的話,像是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什麽?”
“一起像創可貼一樣,療養傷口。”
他開口,少年的輪廓已經初見棱角,五官介於成年和少年之間,這樣說著,褪去最後一絲幼稚,顯得五官都變得深邃嚴肅起來。
支楚月心猛地一跳,呆愣愣地重複了一次:“什麽?”
“別怕。我們慢慢來。”
林哲低頭望她,氣息將她緊緊裹住,一向是暖暖的,他伸出手極快又極輕地摸了摸支楚月的頭。
一瞬間。
支楚月來不及做出反應,也沒來得及感受,他的手已經伸回去。
掩蓋尷尬一半,插在口袋上,側著頭發絲飄揚,平添幾分桀驁不馴。
然而轉過頭來督促支楚月該趕快回家,臉上布滿了做完什麽壞事之後的尬,眼睛下望,都不敢看支楚月。
支楚月這才明白,那一瞬間的奇特是屬於林哲的引力。
她邁開腿,走到他前麵,佯裝不在意:“走吧。好晚了。”
兩個人走著,越過清冷月光營造的氛圍,步進巷口昏黃燈光的範圍內,暖黃的光柔化著兩個人,光從頭頂鋪天蓋地灑下,發頂被暈出柔和的光圈。
“回去吧。”林哲主動開口提醒她。
“謝謝你。”支楚月看著他,勾起淺淺的笑。
林哲看著她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沒忍住:“不想笑可以不笑。別委屈自己。”
支楚月掛起的笑一瞬間掉下去,認真聽話的樣子也太過可愛,引得林哲也拉出一抹笑。
“明天見。回去吧。”
說著林哲就向她揮手,一步步往後退,卻還是在她回頭某一瞬間見到他還停在巷口。
支楚月洗完澡躺下來,腦子裏回憶著今天發生的事情。
先是莫名其妙的南城首富女兒,又是蘇真真的事情……她想得有些頭疼,一想到蘇真真就如同一種淩遲。
她索性不想了,躺下設置好鬧鍾就閉上了眼睛。
睡得迷迷糊糊,那一句我們一起吧折磨著她的夢境,夢見什麽都感覺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