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跪來的上學機會
“大伯,我一定會還的,我發誓!”見大伯抱著煙筒沒接話陳美趕忙說道。
“娃兒,不是大伯不幫你,你也看到了,我家五個娃,個個都是要用錢的時候,大伯也很難。過了今年……”
他話還未說完,王大嬸就走過來了。
她丟卻了一開始的熱情,滿臉的鄙夷,放大了幾倍聲音道“眼看你們這兩個哥哥馬上也到了結婚的年紀,我們總得為他們想著點的。不是嬸子心狠,你那書念不念都是小事兒,不如早早回來找個人嫁了也幫襯幫襯家裏。你瞅瞅你妹妹都苦成啥樣了,又黑又瘦,你媽那腰都抗玉米棒子抗得直不起來了!”
陳美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隻是眼淚嘩嘩的掉到了衣領上。
陳燕知道,這學陳美是非上不可的。
陳美打小就喜歡念書,每日天還沒亮就在院子裏背書,晚上睡覺前姊妹們都在聊天玩耍,隻有二姐在就著白熾燈微弱的黃暈看書。她是心裏愛極了學習這回事兒也好,還是想通過讀書改變命運也罷,這個書她都要念下去的。
於是陳燕站起來,衝著王家的兩口子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大媽,大伯,求你們借一點給我二姐上學吧,我們家就出她一個好學生。我是不成器的,將來就隨便嫁人就行了,如果她還不出來錢我在村裏每天給你們家幹活抵債行不行?”
她的聲音帶著顫抖,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兒也不比男子差。
她向來視下跪為恥辱,可這一生她有過兩次求人到下跪的地步,都是為了讓家人上學。
這是她除了拜祭死人和陳鑫懲罰她以外,第一次下跪。她覺得羞赧,臉上因為臊得慌紅成一片霞雲。可是再丟人,再沒有自尊她也無所謂了。弟弟妹妹還小,將來是個什麽樣也不知道,也許陳美將會是陳家唯一的一個文化人。
陳美見此也趕緊跪了下來“大伯,我一定還的!我要是不還我就不得好死!”
王大嬸立刻來拉她們“這是做什麽,快起來,起來。”
可任憑她怎麽拉都沒用。
陳燕和陳美的膝蓋仿佛被釘在了那片長著雜草的土地上了。
大家尷尬的沉默了一分多鍾,王大伯終於站起來走進了家去。
王大嬸見了趕緊跟上去拉他“你還真借啊?你看她家那個情況,什麽時候才能還上?你別被這兩個小丫頭給忽悠了!”
“你別說話了,這錢孩子是上學要用的。等她畢業了有了工作你還怕她還不出來嗎?以後當了老師我們也算是她的恩人!”
“我是你媳婦兒,我怎麽救不能說了?這錢我們是留著給老二說媳婦的,你是老眼昏花了吧你?”
他們兩個人拉拉扯扯的進了房間。
“她以後要是當了老師,回來咱們村裏也算是好事,以後我們的子孫就能讀書識字,沒準還能當官呢!”
“姓王的,你還真拿這錢啊!”然後就傳來王大嬸的哭泣聲。
她的聲音漸漸由小至大,陳燕知道,這個村裏沒有誰家的日子有多好過,但她沒辦法,陳美必須去上學。
王家的孩子全擠在中堂門口看熱鬧,最小的王萍眼睛瞪著陳燕,手裏抓了一個石頭就丟過去“打死你!我哥說了,你們是來借錢的,我家的錢得留著給他娶媳婦呢!快滾回去。”
王萍人雖小,但石頭的重力加速度砸過來卻如同舞蝶效應般變得巨大無比,那石頭正好打在了陳燕的額頭上,她疼得齜牙咧嘴,恨不得衝過去好好教育一下這個小屁孩。
可是現在自己有求於人,陳燕還跪著等著大白借錢呢,怎麽能和這小丫頭置氣。再說了,這孩子本來就調皮,算了算了。
見陳燕沒反應,這姑娘又撿起一個石頭要砸,幸好被剛從房裏出來的王大伯製止了。
他把王萍一小隻的提溜起來提到了飯桌前“一個個的不好好吃飯,來這裏胡鬧什麽?”
孩子們見他出來就全回到飯桌上了,不敢多說話。
不知道王大伯和他老婆說了什麽,她終於停止了哭泣。
王大伯手裏是攥著錢走過來。
他伸手拉陳美和陳燕“快起來吧,我們也沒多少,還得留著些買化肥買種子,就50元,你再去別地兒借點吧!回糯租老家找你舅舅們,他們應該能多少幫一點的!”大概是因為王大嬸的緣故,錢借到的不多,但陳燕已經感激涕零了。
她趕緊起來低頭哈腰的千恩萬謝“謝謝,謝謝大伯!姐,你快拿著啊,愣著幹啥?”
陳美這才接過錢衝王大伯道謝。
王家的幾個孩子全伸長了脖子看著這邊,陳燕莫名的心虛,不敢對上他們的眼睛。
她心裏開心,因為借到了錢。
“大伯我就知道你會借的,這村裏就你心腸最好!”她的額頭亮起了一個大包,眉梢卻揚了起來。
隻要有人肯開頭,就不怕其他人不借。
人就是這樣的,沒有人做這件事的時候總是誰也不肯開這個頭,但凡有人開了頭,後麵也就有人跟著來了。
陳美擦掉臉上的眼淚“謝謝大伯,您的恩情我一定牢牢記住,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那天晚上秋風很大,刮在兩個單薄的女孩子身上讓人瑟縮。
她們一家一家敲開村民的門,一次一次被拒絕。
然後再接著敲。
每每去到交情好一些的人家就跪下來,求人家借錢。
直到深夜她們才捏著借到的一百元緩緩向家走去。
“就這一百也不夠啊,交完學費就沒了。”陳美說。
“姐,別氣餒,咱明天到其他村的親戚家裏接著借。你是借去上學的,等將來你當了老師多風光啊,那時候連本帶息的還給她們。”
陳美點點頭“我一定要去上學,一定要脫離這樣的生活,一定會的!”
因為過於用力,她那兩顆大大的門牙磕在一起,引得陳燕哈哈大笑起來。
回到家已是深夜,陳燕爬到院子裏的土牆頭上坐著。
她說看著月亮的時候她心裏會好受些,因為她知道世界上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同一個月亮,不會因為她窮就看到的不一樣。
也許是太早的認識到家庭的困境,她的少女時代充斥著不該有的晦澀和悲傷,心智也比一般女孩子更加成熟。
不過,她這樣的人,第二天隨著太陽的升起又會鉚足了勁兒和命運宣戰。
她不會一直傷春悲秋,也不喜歡鬱鬱寡歡的生活。
無論遇到什麽事情她覺得都能挺過去的。
那些悲傷抑鬱如同雲彩一般飄進她的天空又隨風飄走。
而她如同車前草一般,但凡有個縫隙有點土就會紮根在那裏接收陽光雨露,然後野蠻的生長!
最後陳燕和陳美借到了兩百多元。
在那年頭兩百多是筆不小的數目了,她帶著那些錢離開家鄉,到建水求學,一走就是三年。寒暑假也不回來,在外麵打工,賺生活費。
等她學成歸來,已是紮根這片熱土,令人敬佩的鄉村女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