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賤之一字 隻作平常
暖鶯一邊背著手在房間裏踱過來踱過去了,一邊搖頭晃腦地解釋到:“所謂‘賤’之一字,含義頗豐,一指價低,上次我去給塗掌櫃送畫,塗掌櫃說小姐的畫隻賣一千兩是賤賣,便是此意了。二指卑鄙下作,不自重,今日……”說著壓低了聲音,道,“今日四小姐與樓姨娘兩個,眼紅太子對小姐的賞賜,便出言挖苦,殊不知言語之間隻顯得她們眼饞眼紅,沒有骨氣,這便是……”於是又把聲音壓到隻剩氣聲,“下賤!”
說完,吐了吐舌頭,偷偷拿眼看齊芸的反應,齊芸沒有做聲,抬了抬下巴示意讓她繼續說。
“這三嘛,便是多而泛濫到不值一提,因得到輕易,失去也會輕易,得了太多,失了也不心疼,便是賤了,不足以寶貴了。便如小姐今日所說,若凡是巧合便做緣分,那這緣分就委實算不得什麽大不了的了,便也是賤了。”
說完自己很滿意地喘了一口氣,齊芸遞給她一杯茶,讓她潤潤嗓子,“倒是有一個意思,你沒有說。”
暖鶯愣了一愣,隨即眼神黯淡下來,“為奴為婢,自然知道那層意思,可是小姐,我不甘心,人為什麽會有的生來就是低賤的?王公貴族的命就高貴,我們的命就合該低賤,任人踐踏嗎?”
齊芸看著暖鶯漸漸紅起來的眼眶,抿了抿嘴唇,“沒有人生來低賤,可這個世道已然如此,弱小者難逃被壓榨的命運。若是不甘心,便讓自己強大起來,讓人不敢小瞧你。我第一次見你就跟你說過,你想要的,我能做到的都會盡力成全。但成敗與否,全在你自己。前麵你曉得‘賤’有諸多含義,歸根結底,隻是說,諸事平常以待便好,無需太過計較,不然就是自掉身價。”
暖鶯看著齊芸深沉堅定的目光,一股莫名的安全感胸上心頭,她也跟著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在窗外聽了半晌了,這也賤那也賤的,可是罵得痛快。”一個爽朗的笑聲傳了進來,接著一個身著茄花劍袖長袍的小女子從屋外走了進來,她身姿輕盈,笑麵含春。
“鳶兒,你回來了。”
“小姐。”
暖鶯看著麵前這個英姿颯爽的女子,眼中掩飾不住的豔羨,“這位便是鳶兒姐姐?”
鳶兒走到暖鶯跟前,笑著湊到她麵前,跟她對眨著眼,俏皮地做著鬼臉,“那這位便是暖鶯妹妹了。”
暖鶯竟不禁紅了臉,垂下了眼瞼。
“你怎麽今日回來了?”齊芸問。
鳶兒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猛灌了一口,道:“小姐可不曉得,將軍府的牆頭真不好爬的,我在牆頭上蹲了幾天,以為是視野不好,昨天就想著去屋頂上趴著看,沒想到就遇上了塗子伯的幾個清衛,他們趴在屋頂上嚇我一跳,我說了好久的好話才得以在他們中間擠了個位子出來趴著。”
“你給他們看了竹梅令?”
鳶兒點頭,“他們說塗子伯說了,若是小姐派人去趴屋頂,就給挪個位子,向他們一問,才曉得那家夥是被他們給殺了。”
“我又趴了半天看看將軍府還有沒有什麽別的動靜,想著事情探究地差不多了,也就回來了。”
“那你除了知道他是被清衛幹掉了,還探到了什麽呢?”
“了不得!”鳶兒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將軍府裏我看一半的人都是拿兩份報酬的,好多人都安插了眼線在將軍府,每天大家明麵上伺候老夫人和將軍,背地裏就是各種傳情報遞消息的,也不知道府裏就這兩個主子,有什麽可天天報告的。”
這些眼線,楚秋明自然都知道,他不處理,隻是因為覺得沒有必要,他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藏得再深的的眼線也挖不到。
齊芸知道楚秋明年紀輕輕官拜護國將軍,又手握兵權,自然日子過得不安生。朝臣裏有的拉攏有的詆毀,外敵有的覬覦有的使壞,眼線細作的存在太正常不過。可多年過去,楚秋明依然完好無損甚至神威倍增,可歎著實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齊芸心裏納罕,對鳶兒道:“好了,這幾天辛苦了,讓暖鶯帶你去房間休息休息吧。”
鳶兒打了個哈欠,“真是,小姐一說我就困了。”
於是暖鶯紅著臉帶鳶兒去了臥室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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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鳶兒回來,齊芸在子蘭軒裏呆了將近一個月。
據說這段時日太子依舊隔些日子往府裏送些東西,衛氏不再知會齊芸,全自領了,說起來便是太子賞給齊家的。齊芸並不計較。
薑路拿著塗子伯運去的黃金,在京城裏各大琴行、木材店裏搜尋了好久,重金購了幾塊上等的百年生長百年做梁的杉木和材質極佳的冰蠶絲,給齊芸遞到了府裏。
齊芸便虔心在院子裏斫琴。當下一把瑤琴若是精心製作,耗時往往數月到數年不等,幹燥木材、打磨漆胎都不是速成之事。齊芸想著現下盡早開工,那不出一年便可出第一批成品,吃如今市場的紅利也不算晚。
鳶兒和暖鶯每日除了照顧齊芸飲食起居,便是練劍、練字。
子蘭軒的小丫頭們起初對齊芸這個毀了容貌的主子並沒有多大在意,隻是本本分分地幹好自己事。後來看著原和自己一般的粗實丫頭暖鶯在齊芸的調教下,舉止談吐都已大大改觀,不免覺得好奇。
加之齊芸並不會太多地支使她們,往日見到她們雖笑不太多,卻也從沒有苛待。其實在子蘭軒裏,真的不能再輕鬆了。
一個膽子大一點的小丫頭便橫豎硬著頭皮跑到齊芸的書齋裏,戰戰兢兢地問她:“小姐,奴婢也想學點本事。”
齊芸彼時正在挑選琴漆的顏色,對著總色本都快看瞎了眼,抬眼看著麵前顫顫巍巍的小丫頭,唇啟清音,“那你想學什麽?”
“回……回小姐,奴婢想學認字……”
齊芸將目光投向窗外的竹林,模糊是視線漸漸清明,又收回目光,“那便學吧。去找鳶兒,讓她帶你。”
風氣一開,子蘭軒裏的小丫頭們都紛紛表示要學認字。鳶兒每天被煩得無可奈何,齊芸又要專心製琴,無暇顧及。
倒是暖鶯出了個主意,讓鳶兒定一個固定的時間每天統一教授多少字,再一個固定的時間統一答疑解惑,這樣就不至於無時無刻被請教了。
這個方法很可行,從那一日起,丞相府裏的人總能在辰時準時聽見從子蘭軒裏傳出來的朗朗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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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運曆十月十九,是齊相父親的忌日。齊相之父齊忠生前隻是一個普通百姓,未有過一官半爵,齊彥官拜丞相時,齊忠已經駕鶴西遊好幾年了,皇上便追封了齊忠安國公的稱號。齊老夫人每年的這一天都會帶著子孫到祠堂祭拜齊忠,然後再領著孩子們往百葉寺去禮佛祈福。
於是在院裏呆了一個多月的齊芸終於再次踏出了院門。這個她等待已久時機,終於到了。
秋寒更甚,齊家老幼乘車騎馬,浩浩蕩蕩的一列隊伍往百葉寺去了。
齊家有著雙生子的基因,齊彥自己便有一個雙胞胎哥哥,隻是英年早逝了。後來齊彥自己的第一雙女兒也是雙胞胎,是白姨娘生的,隻可惜難產,母女都沒有救活,但齊家大小姐和二小姐的位子給她們空下來,好在白姨娘先前便生下齊家大公子起先,很有出息,十七歲時便金榜題名,如今官拜禮部侍郎。再便是朱姨娘的一對雙胞胎兒子今天也跟著一起往百葉寺去了。
齊芸和齊妍陪老夫人坐在一輛馬車裏,自齊芸回來以來,雖平日都把自己關在子蘭軒裏,向老夫人的晨昏定省卻從沒有間斷過。
從老夫人慈愛的目光中,齊芸讀懂了她的真心,她是真心疼她,愛護她,憐惜她。但齊芸又總感覺,老夫人的憐惜,並不全在於她受傷的臉,更像是為了別的什麽緣故。
齊芸現下並沒有心思思考這個,齊家每年十月十九的禮佛,有心之人都會知道,再有心些,便也能想到齊芸必然也會跟著去。那麽,該來的,是時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