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色的眼淚
即便幾乎已經把半袋的鹽都倒進了飯菜裏，一頓飯吃的還是像往常那樣淡而無味。
不過現在劉離對吃飯的要求已經不高了，隻求填飽肚子就行。因為味覺的缺失，劉離現在已經沒有條件去追求什麽口味不口味的事情了。
劉離握著筷子的右手，非常熟練而沉穩地，一次次把大口大口的飯菜送進她那張好看的紅唇裏。然而劉離紛亂的大腦，還是忍不住在回想她剛剛打給爸爸的那通電話。
劉離一邊回憶著爸爸在電話裏說話的語氣和呼吸，一邊猜測著自己媽媽死亡的真正原因，不由得心底一陣陣發寒。
冥冥中，劉離感覺自己媽媽的死因並不像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但是事情的真相究竟有多複雜呢，劉離不得而知。
劉離不敢繼續往下猜想了，有那麽一瞬間，她被突然間在自己腦海中一閃而過的一個念頭嚇得渾身發抖。
劉離知道，要想弄清楚真相，她不能單純靠想象。有時候即便是記憶都是靠不住的，何況是胡思亂想。
一顆脆弱的心髒在身體的某個深處，如履薄冰一樣小心翼翼地跳動著。劉離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觸碰到某個埋伏在陰暗角落裏的地雷，然後把自己炸的血肉模糊。
呼吸不由得變得急促起來，劉離捏著黑色諾基亞手機的指節，變得白皙而僵硬。似乎劉離再稍微用力一些，自己緊緊捏住老舊手機的手指就會立馬斷掉，轉瞬間分崩離析一樣。
劉離抱著赴死般的心情閉上了眼睛，然後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撥通了自己手機通訊錄裏那個陌生的聯係人的聯係方式。
韓冰澈。
一座玻璃、鋼筋和水泥混合建造起來的，如同身材龐大無比的怪獸一樣的摩天大廈裏，韓冰澈身材筆挺地站在三十六樓的落地窗前，麵無表情地注視著腳底下宛如螞蟻一樣緩緩蠕動著的龐大人群。
“阿澈，劉離已經離開華庭別院了，現在應該正在往這裏趕過來。”
一個金發碧眼的年輕男子，輕輕地站在韓冰澈的身後，一雙狹長而深邃的眼睛，正定定地盯著韓冰澈如同死神一樣冰冷而霸氣十足的背影。
“我知道了，你把我接下來所有的會議都取消。還有，今天除了劉離以外，別讓任何人走進這間屋子。”韓冰澈說話的時候沒有回頭，一雙如萬丈深淵般高深莫測的眸子，仍舊漫不經心地落在腳下某個遙遠的地方。
韓冰澈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但是卻缺乏應有的感情。因為看不見韓冰澈的臉，也沒辦法從韓冰澈毫無感情的聲音裏推測他此時此刻心情如何，所以此刻正筆直地站在韓冰澈背後的陸易，微微有些心慌。
“你見到她以後，打算和她說些什麽？”陸易不確定地問。
“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下。”韓冰澈的聲音冷冰冰的，仍舊沒有什麽情緒。
聞言，陸易原本筆挺的身軀微微一怔，隨即有些惆悵地轉身離開。
就在金發碧眼的陸易一隻手握著門把手，用力的拉開厚重的純實木雕花的大門，一條修長的腿正要邁出去的時候，韓冰澈突然間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我也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麽，能和她說些什麽。在我對她做了那樣的事情以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坦然地麵對她。”
雖然韓冰澈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如同一聲長長的歎息。但是站在門口一隻腳幾乎已經邁出房間的陸易，還是清楚地聽到了韓冰澈說的每一個字。
不過陸易沒有再說一個字，隻是像是突然間被人關掉了電源的機器人一樣，臉部有些僵硬地悠然頓在原地。這樣的沉默和停頓大約隻持續了一分鍾的時間。
一分鍾之後，剛才像機器人一樣臉部線條僵硬的陸易，似乎再次被某個無形的手給接通了電源。陸易再次恢複了自由行動的能力，於是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韓冰澈的房間。
韓冰澈欣長筆直的身體，被窗外直射進來的陽光肆意地塗抹拉扯著，直到在他身後的那片光可照人的白色大理石地磚上，投影下一道歪歪斜斜的黑色影子。
耀眼的陽光輕易地刺痛了韓冰澈的眼睛，於是他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簾。濃密細長的眉毛，在韓冰澈棱角分明的臉上也投下了兩團黑色的陰影。乍看之下，像兩團被黑色的墨水弄髒了的眼淚。
黑色的眼淚。
韓冰澈沉默著垂下眼睛的時候，他的思緒就像遙遠天際的淺灰色的斷雲一樣。時而被風吹得四散飄飛，時而又匯攏在一起。
輕飄飄的雲，在凜冽的寒風中時而淩亂，時而蜷縮成一團，像是在高處不勝寒的境遇裏抱團取暖。
其實，有時候一個人一生中的那些不堪的記憶，和美好的記憶也應該放在一起回憶。隻有如此，承載著不同情緒的記憶才可以趁機抱團取暖，彼此中和。以至於記憶的擁有者不會因為某種記憶太過美好或者太過慘淡，而大喜大悲。
然而，韓冰澈的記憶裏似乎並沒有任何值得欣喜的地方。
韓冰澈若有所思地在光芒萬丈的刺眼光線裏微眯起眼睛，他的思緒不知不覺地回到了七年前。
他記得，他親手策劃並且實施了那場車禍的那一天，也是像今天這樣，有一個絕好的天氣。
劉離發生車禍的那條路，叫青年路28號。平常，韓冰澈是不可能會經過那條路的。
那一天，韓冰澈是特意去那條路上等劉離的。他有備而來，就是為了策劃一場車禍，終結劉離的生命。
在斑馬線上看到劉離距離他們的車子越來越近的時候，陸易突然間慫了。他的雙腿抖得厲害，根本連車都開不了，更別說是開車撞人了。
於是韓冰澈隻好親自出馬。他本來以為自己下不去手，畢竟他即將要開成撞上去的女人，是他打心底喜歡的女人。但是當他回憶起過去的種種的時候，一個瘋狂的念頭突然擊中了韓冰澈的大腦。
當他一腳油門踩到底，筆直地朝著紮著幹淨的馬尾辮，邁著輕鬆的步伐，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的劉離撞過去的時候，韓冰澈的整個大腦都是一片空白的。
他本以為自己無論如何都下不去狠手，置自己最心愛的姑娘於死地，所以才特意找來了陸易。
可是沒想到自己狠起來的時候，真的是什麽事情都做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