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挨打
第8章挨打
一場宴飲,讓夫妻兩個都見識到了意料之外的東西。
何嬌嬌沒想到原來清河縣一把手的不少決議都跟姨娘有關,她算是長見識了。
等到沈恒之的俸銀拿回家,她扳著手指頭將他的俸銀再翻兩倍,發現想要維持劉家的生活水平,似乎難度有點高。於是她駭然發覺:難道劉成川是個貪官?
哪怕她與沈恒之的婚姻隻是名存實亡,但要是他跟著劉成川走歪路,那她也跑不了。
何嬌嬌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發愁的不是如何來維持收入低於消費的生活,而是麵臨著“老公跟了個壞領導,萬一走歪路她被連坐怎麽辦”這種難題。
沈恒之卻是職場菜鳥遇到了官場老油條,還是頂頭上司,這就需要好好思考了。
旬休完了重新開始上班,沈恒之起了個大早,吃過了早飯便去上班了,還未到縣衙門口,便聽得人聲鼎沸,到得近前不由傻眼了。
一大清早縣衙門口被堵的水泄不通,身著民族服裝的百姓們在那裏嚷嚷道:“再加稅就要餓死了……”
“還讓不讓人活了?”
沈恒之來到清河縣之後就掌著文書與倉庫等事,也翻過縣裏舊檔,沒感覺賦稅有多重啊。怎的這些人都堵在縣衙門口了?
還不等他說什麽,那些百姓瞧見了他,見他的目標是進縣衙,便知這也是縣裏的官吏,便要揪著他說理,幸虧被高正峰瞧見了,帶著人將他搶了回去。
“高大哥,一大清早的這麽大陣勢,這是怎麽了?”
高正峰神色很糾結,似乎很矛盾說還是不說的,最後隻含糊道:“大約是稅賦……稅賦……”反正這事兒也不是他經手的,他隻是被倒黴的拎來維持治安的。
昨晚奮戰半夜,天還沒亮就被人從小妾床上拉起來的高正峰也覺得苦不堪言,想不明白自己當年怎麽就一門心思想要做官呢?
沈恒之說道:“我看過舊檔,稅賦算是低的了,怎麽還不滿意呢?”本來整個南詔地區收回大梁版圖之後,大梁朝重新劃分治理。
這二十年間致力於蠻夷跟漢人能夠相融的,稅賦之上比之整個漢區還有優待,怎的這些人還要堵在縣衙門口呢?
這也太貪得無厭了吧?!
見沈恒之的模樣,高正峰就知道他全然不明白這其中的道道。本著“要死大家一塊死”的念頭,高正峰扯過他來,小聲耳語:“沈賢弟,許多稅賦是文書裏麵沒有寫的。你就算是將舊檔看破個窟窿,那也白看。”還是多到田間地頭走走。
沈恒之失聲道:“這樣不行的吧?會出亂子的!”不過離開京城的時候閻磊堅曾經提點他要注意。
難道是清河縣年年有這種情況?蠻夷百姓為了劉成川胡亂加收的稅賦與官差發生衝突了?
高正峰卻一臉見怪不怪的模樣,安慰的拍拍他的肩道:“賢弟不必害怕,年年都這樣,我們都已經習慣了。胳膊哪裏能擰得過大腿呢?到最後還不是要乖乖交上來。”
“這些南詔蠻子歸順還沒三十年就不聽話了,不聽話就要使勁的打,打到他們害怕了,不管你要收多少稅,他們保管交得上來。”
他說的這樣篤定,沈恒之徹底的被打擊到了。
清河縣的地頭上,到底還有多少肮髒事情是他不曾發現的?
“我去問問大人,這是怎麽回事。”
見沈恒之書生意氣,當真要進府衙去問個清楚,急的高正峰連連喊了好幾聲,都沒將他喚住,他這邊鬧哄哄似乎百姓要與差役打起來了,又走不開,隻能憂心忡忡的等著了。
早知道他就不告訴沈恒之了。
高正峰後悔也沒有用。
沈恒之一路衝到了前衙,問過了人知道劉成川還沒出來,便向內通傳求見。
劉成川昨晚宿在雲姨娘處,聽她嘮嘮叨叨抱怨了一通，說何嬌嬌的窮酸之處,比如來縣衙參宴,連件特別漂亮的衣服都沒有,頭上也隻插著一根釵子,還是銀子的,哪怕做工再精致,它也變不成金的不是?
拉拉雜雜講了很多。
劉成川對雲姨娘倒是真心憐惜。
這雲姨娘也沒說錯,她原是官家小姐,隻因當京官的父親獲罪,連她也不能幸免。連母親被流放到南詔,最後落到了劉成川手裏,倒也沒受什麽罪。
相反,劉成川還很寵愛她,衣衫首飾,過季的從來不穿。瞧不上何嬌嬌也在情理之中。
她心裏看不起劉夫人以及清河縣官吏家眷,若論出身還真沒人能比得過她的……可惜現在就不同了。
她得站在那裏侍候劉夫人,連一同為伍都不算,隻能算仆從一類。在正式場合,坐著的全是正室夫人,哪怕是個九品小吏的正妻,也比她這樣風光的小妾體麵。
——這真是戳在雲姨娘心頭的刺啊。
昨晚就聽小妾抱怨了一晚上沈恒之媳婦兒的寒酸可笑之處,大清早的沈恒之便跑來求見,劉成川起床氣全麵爆發了。
沈恒之在前廳見到劉成川,向他行禮之後,講起外麵那些百姓的稅賦,劉成川便變了臉色。
說道:“沈縣丞,這縣令到底是我做還是你做啊?請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說完他便拂袖而去。
“大人——大人——”
沈恒之追出去,也隻看到了他的一片衣角,迅速從轉角處飄過,隨即不見。
他心中焦急,又知後衙不是自己能胡亂闖進去的地方,唯有往前麵趕去,哪知道還沒到門口,已聽得先前的響動大了一倍多,趕到門口一看,差人已經同百姓鬧將起來了。
有個差役正一腳一腳往百姓身上踩。被踩的乃是一名中年婦人,臉色被高原上的風吹的黑紅黑紅,嘴裏說著不知道哪族的語言,沈恒之根本聽不懂。
旁邊的百姓麵上已有憤色,不等沈恒之上前去救人,已經有兩名年輕力壯的男子將差役拉開,那差役似乎根本不怕,還想回頭連這倆小子一起打,不成想已經被踹翻在地了……
其餘官差哪肯見到同伴被揍?他們往常威風慣了,即刻提著水火棍開始打人,蠻夷之地,民風原就彪悍,挨了棍子哪有不反抗的,於是場麵亂成了一團。此時的高正峰見到這場麵都有幾分傻眼了。
往年也不是沒有過小衝突,可是今年人數巨大,卻在頃刻間就戰成了一團了。偏沈恒之是個死心眼的,見一名差役去打一位老婦人,衝上前去攔架。但混戰起來,誰還顧得上誰。
這天中午,沈恒之破天荒早早下班回家了。
高正峰遣人扶了他來,一瘸一拐,額頭還包紮著白帛,上麵隱有血跡滲出。
何嬌嬌看到早晨出門還整整齊齊的沈恒之,上了趟班回來就成這般模樣了,頓時傻眼了。她扶著沈恒之上樓休息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問了句道:“這麽快……就得罪劉大人了?這是被劉大人給打了?”
總不可能是被混混給打了吧?
好歹沈恒之還披著一層官皮呢。
難道是他太有風骨,不肯跟劉成川同流合汙,這才被上司給教訓了?
沈恒之撫額道:“劉大人與我沒有私人恩怨,打我做什麽?”
何嬌嬌敏感的從他這句話裏聽出了不滿,立刻追問道:“那就是有公門恩怨了?”
沈恒之:“……”
何嬌嬌將他一直送到了床上,又蓋好了被子,這才問他道:“你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沈恒之也沒想著避諱她,反正夫妻一體,讓她早知道總比晚知道要好的多。於是將今天早晨自己去的時候見到那陣仗,後來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劉成川的態度,以及最後去攔群架……結果被人打了給講了一遍。
事到如今,他似乎也有些犯愁:“這位劉大人……難怪多年升不了官!像他這種官,頂好就應該一擼到底才對!”視百姓為豬狗,隨時榨取油水。
偏偏是他的頂頭上司,若是下官,還可想個辦法。
這下何嬌嬌更犯愁了。
上午她還在犯愁“老公的領導是個壞蛋,怕他跟著走歪路我要被連坐”,下午就開始犯愁“老公太有風骨沒辦法跟貪官同流合汙他會不會被滅口順帶著連我也一同滅口”這種難題了。
沈恒之從前一門心思想高中,想出人頭地的,施展一腔報負。甚至來清河縣的路上,都設想過無數種前景,至少是大幹一場,盡揚所學。哪知道在清河縣上任一月有餘,現實便給了他迎頭一擊。
職場新鮮人經曆了第一道難題:領導是個壞蛋我看不慣好想揍他呀怎麽辦?
這天晚上,沈恒之發起燒來。
他這是連急帶氣,又受了傷,內鬱過盛,便病了。
何嬌嬌跑到街麵上去找大夫,敲開了記春堂的鋪子,請了秦大夫前來。那老大夫也聽說了上午縣衙發生的事情。好歹他家不靠種田吃飯,靠著手藝吃飯,且清河縣城裏,他的醫術也是有名有號的,劉成川倒不為難他們街麵上開藥鋪的。
誰還能沒個頭疼腦熱?
劉成川在清河縣這麽多年,家中內眷以及他本人都多由秦大夫診視。何嬌嬌也是聽高夫人說起的。
秦大夫開了藥方,讓童兒去抓藥,他卻拈須道:“這病多由心上來,燒一燒便好了,隻是以後有事務必要三思而後行,別衝動行事了。”
聽說這位沈縣丞在混戰中拉架,護了好幾個百姓,混亂中被打傷,他頭上身上這傷就是在他們醫館包的。隻是沒想到晚上便燒起來了。
內中情由他不便多問,但總歸與錢權分不開。
待秦大夫走了,童兒送了藥來,何嬌嬌結了藥錢,生了小爐子熬藥,等藥熬好了,涼到可以入口了,這才端了上樓去,搖醒了燒的迷迷糊糊的沈恒之,將一碗藥給他盡數灌下去,便坐在床邊腳踏上,等著他退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