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聽說
這瘸腿,總歸是有緣由吧?
老人遮遮掩掩的,似乎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最後隻支吾道:“摔斷了。”
“我覺得不像。”顏知歡偏了偏頭,如狐狸般笑著,“是被人打斷的嗎?我聽孫越奶奶說過當年的事情,隻不過去府衙鬧事時她沒去,所以不知道具體情況,隻看到孫越爹被打了板子抬回去了。”
她已經說得這麽直白了,老人愣了一愣,最終連連歎氣道:“造孽、造孽啊!”
當年那場災禍,幾乎淹了整個海城,其實最後活下來的人並不多。他們村子隻是因為離海邊遠,淹得不那麽徹底,才逃出了些人。
這一場災禍裏,死的不隻是百姓,還有不少的官員。
後來朝廷知道了這場災禍,重新派了官員來海城。新老爺上任,便著人統計活下來的人數,並勘測各地遭災的情況。
但很多被淹死的人屍體,又被海浪卷回了海裏,真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了。
所以,當時府衙隻會統計活人的數量。
災民還在當地的,官府一來就統計上了,沒在的便一律按照死亡處理,那些田地當然也回收歸官府,而後再按照情況重新分發。
後來陸續回來了一些人,認領了幾個鄉紳地主的身份,分到了不少的田地和補償。
不過好景不長,很快官府在排查遇難者屍體時,就正好找到了一個地主的屍首,確認已經死亡。
就此,官府便知道是有人混水摸魚,認領了不屬於他的身份了。
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再發生,官府便隻接受重新返鄉的百姓,認領田地超過十畝的一律不再受理。
偏偏孫越爹能幹,種了不少的地,就超過了十畝。他去官府認領身份,自然是不準許通過了。
說是一定要出具能證明他就是這人的證據,或是戶貼或是地契。
但這些東西又不會時刻帶在身上,災難來臨時都顧著逃命了,哪裏還記得去找它們?
沒有辦法證明,那田地便也沒有了。
正好過不久就來了一個外地的鄉紳,說是要置辦些田地。官府的人一翻冊子,劃拉了些田地賣給鄉紳。
這其中,正好就包含了幾畝孫家的田地。
田地就是孫家的命.根.子,如今官府卻賣給了別人,孫越爹一個血氣上頭,就跑去官府鬧了。
許多難民本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隻看到鬧了起來,又聽孫越爹罵讓狗官還田地來。
這是官府私自收了大家的田產?
這可不行!
還沒搞清楚狀況的難民們,就跟著一起衝向衙門,差點把門都給卸下來了。
然而最後肯定沒落著好,孫越爹被當成暴亂的頭頭重打了幾十大板,回去後沒撐幾天就去了。
而老人的腿也是在那次的動.亂中,活生生被人踩斷的。他那時候運氣好,正遇上一個大夫,幫他截了一截腿去,才保住了性命。
“聽你這麽說,似乎錯並不在海城官府,那麽為何你們還不回去呢?”顏知歡指了指外麵,“這裏少說也有幾十戶人家,不會每一戶都是這種情況吧?”
老人流著淚搖頭:“回不去了,哎!後來府衙就發了布告,所有的田地都收歸府衙管理,若要認領戶籍可以,但是不管戶頭下有多少田地的都不給了。”
府衙這也是被一場暴亂整怕了,所以幹脆就一刀切,全不給了!
本來海城遭了災之後,幸存者都沒有多少了,若要發展人口,靠本地人短時間內是發展不起來了。所以隻能吸納外地人來。
所以府衙要留著那些地,用來吸引別處的人來此落戶。
顏知歡沉思了一下:“既然這樣,你們為何不就當個外地人,重新落戶重新領田地呢?”
“當時哪想得到這些!”老人隻歎氣,“我們那一群人死的死傷的傷,隻以為是官府要趕我們走,自然也就都不敢回去了。再者外地人來重新落戶,落到哪裏全由官府安排,就擔心落不到自己村去!”
還有一個顧慮,那就是若落到了自己村,劃分的田地卻是別人的,到時候爭吵起來又是一道麻煩事。
所以那個時候,大家滿腦子想的都是,去嶺南城找蘇知府告狀,請蘇知府幫他們要回自己的田地。
誰知道蘇知府原來管不了海城的事情。
他們這群人也不敢回去了,就隻能繼續留在嶺南城,待在這片茅草屋裏謀生。
顏知歡是沒想到事情原來是這樣,這件事從頭到尾看下來,似乎是官府的錯,但又似乎不是。
若真要論起來,都是最開始那幾個貪心冒領地主戶籍之人的鍋。
如果事情真相是這樣的話,孫越口中的所謂冤情,就不大好評判了。
顏知歡捋了捋所有的事情,覺得有些不對勁:“老人家後來還回過海城嗎?怎麽知道得如此清楚?”
根據這老人的說辭,當初孫越爹是因自家田地被賣了才去鬧,整得其他難民也以為他們的田地沒有了,於是跟著一起鬧了起來。
孫越爹最後被當成了鬧事的頭頭打死了,其他人也逃走了,那麽這老人家又是怎麽知道的背後那些事情?
老人搖頭:“我沒有回去,這都是有回去過的人說的,我也是聽說……哎!都是聽說……”
顏知歡現在可以肯定了,孫越所知曉的那個版本,應該隻是他奶奶傳給他的片麵之詞,不能當證詞。
不過具體的事情,她還是決定先調查一下。
回到蘇府,難得的遇見了忙得不見影的慕謹宸。
鑒於有事情要問他,顏知歡這次沒給他冷臉了,主動走了過去:“謹王現在有時間嗎?”
“王爺,我們……”柯軒小聲提醒。
慕謹宸抬手示意他閉嘴,轉身看向顏知歡道:“你有事要找我?”
“嗯嗯,邊走邊說吧!”
外麵怪熱的!
兩人並排往裏走,顏知歡垂著眸子似在思考,快走到了前廳才抬頭道:“我今日去城東尋孫越了,但是沒見到人。”
“嗯?”慕謹宸眸色微微一變。
顏知歡並未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繼續道:“遇到了他隔壁的一個老頭,是跟他同村的難民。我與他聊了會兒,知道了一些事情。”
原來不是懷疑他……
慕謹宸眼底的沉色散去,神情也鬆了鬆:“什麽事情?”
“當年官府強收田地,賣給鄉紳地主的事情,這其中可能是有誤會。”
顏知歡將從老人那裏打聽到的都說了一遍,又道:“我還想問問蘇大人,看她能不能知道得多些。”
“你知道蘇大人乃是遭遇貶謫才來到此地吧?”慕謹宸忽然問。
顏知歡有些蒙,後知後覺的點了點頭:“這……”
貶謫不貶謫的,跟海城遭災的事情又有什麽聯係嗎?為何突然問到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