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12章杏酪
孟之微所說的案子,在順天府不出兩日就有了結果。律法怎麽寫的,就是怎麽判的,即便禮部侍郎在家中怎麽哭天喊地,也不敢在這鐵打的律法跟前嗆聲,若敢徇私,更是連他自己頭上的烏紗帽都保不住。
順天府判了侍郎公子□□,另有一筆賠償是給王阿婆家的。
隻是人言可畏,事情傳開終究對姑娘家是種傷害,王阿婆便打算帶著女兒回錢州老家,遠離此地是非,總沒有人再議論。
好在訂婚的女婿並沒有因此生了嫌隙,退婚也不肯,隔日就叫媒人遞了婚書,照舊與王阿婆的女兒結成了夫婦。
琴濯心道總還有些好人好事,做了點心專程去送王阿婆一家。
王阿婆念叨琴濯也是個好孩子,特意做了碗她喜歡的冰雪冷元子,還把自己做元子的方子給了她。
琴濯在裝糕點的盒子悄悄塞了些銀子,送阿婆一家出了城。
人渣得以被懲治,琴濯的心情還是挺不錯的,回家的路上順便去了集市,打算好好做幾個菜。
孟之微公務回來正好遇見她,自然地拎過她手裏的籃子,讓賣茶果的姑娘不禁歆羨地多看了幾眼。
“你們工部也是奇怪,閑的時候半天就回來,忙的時候又到處捉不到人。”琴濯看了看日頭,倒是沒嫌棄孟之微早回來,隻怕她閑兩日又要腳不沾地。
“公事總是說不準,這也由不得人。”孟之微看了下菜籃,肉啊菜啊的已經買得足夠了,拎著還有些壓手,“還要買什麽?”
“稱點兒杏仁兒,今天做杏酪給你吃。”
孟之微看她笑臉明媚,心情似乎很不錯,挑了下眉也沒多問,隻管跟著她。
琴濯熟門熟路地找到常光顧的街道,看了幾家卻都略過去了。
孟之微看不出來好歹,問道:“杏仁兒還有什麽門道?做杏酪不是都磨碎了。”
“都像你似的稀裏糊塗,能吃上好東西麽。”
被嫌棄一通,孟之微幹脆閉上了嘴巴。
琴濯停在一個看起來陳舊的鋪子跟前,裏邊有個膚色黝黑的小哥正搬著籮筐,咧出一排白牙來,看著便叫人喜歡,清亮的嗓音熱情招呼著:“兩位客官隨便看,都是自家本地的東西,品質有保證!”
琴濯抓了幾粒杏仁,飽滿的仁子捏著也是胖乎乎的,搓幾下便能聞到一股杏仁兒的香味。
“這杏仁兒不錯,幫我稱兩斤。”
“好嘞!”小哥麻利地稱斤打包,罷了還送了琴濯一小包銀杏果。
琴濯知道孟之微喜歡這些零嘴,順手給了她,道:“這家若吃著好,以後我們再來。”
“我看這小夥子實誠,童叟無欺,便是東西差點兒也不會吃虧上當。”
琴濯不似她,在吃的東西上半點不好說話,既做就要做精細了,馬虎點兒自己都過不了關。
孟之微也是嘴上說得隨意,實則被琴濯養刁了口味,琴濯在身邊尚且不覺,若是將她放出去仨月,必然要直呼苦。
懶得說她言不由衷,琴濯又去添置了些日常用的香料,便回了家。
進了門孟之微便自覺去生火打水了,琴濯把杏仁倒出來篩撿了一番,也沒有太多的雜質,心道這京城的老店果然還是靠譜些。
“熱水要用麽?”
琴濯把裝杏仁的小盆挪過去,道:“倒進來吧,去前頭弄點兒爐灰來。”
“要爐灰幹什麽?”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她在做菜上總有許多小意趣,孟之微覺得聽一聽也不失為長長見識。
浸泡過的杏仁越發飽滿起來,輕輕一捏外麵的皮便下來了,一個個擠在碗裏,白生生地惹人愛。
孟之微忍不住捏了一顆就往嘴裏送,琴濯道:“你也不怕有毒?”
跟她了解得多了,孟之微也略懂一二,搖頭晃腦道:“苦杏仁和甜杏仁我還是分得清楚的,不過你真要謀殺親夫,我也是沒怨言的。”
琴濯笑著睨了她一眼,把泡好的杏仁放在小石磨裏,帶水磨成漿,用之前縫好的絹袋濾掉渣子,細滑的杏仁汁便出來了。先前加入的爐灰這會兒起了作用,在表麵凝成了一層奶皮。
“想不到爐灰也是做吃的能備用的。”
孟之微一臉沒見過世麵的樣子,逗笑了琴濯,“一草一木皆與飲食有關,你們這些門外漢光知道吃,哪裏曉得這些。”
孟之微也沒辯駁自己在這方麵確實見識少,反正有的吃,說她幾句又不會掉塊肉。
等杏仁汁在鍋中滾得沸了,琴濯又往裏加了些白糖霜跟牛乳,趁熱舀在備好的瓷碗裏,隨著攪動湯汁逐漸微凝,變得軟噗噗的,瞧著比豆腐還軟。
“真香!”孟之微吸了下鼻子就要上手,被琴濯拍開。
“也不怕燙了嘴,再去幫我再拿幾個碗來,要小一些的。”
孟之微看了下櫃子裏的大海碗,道:“拿茶盅行麽?”
“行吧。”
未免自己香噴噴的杏酪多等,孟之微扭頭就跑了起來,隻是回來的時候扒著門框,似乎有些難言。
“你杵在那兒幹什麽?”琴濯看她欲言又止,意會出來,側身朝前望了望,“皇上來了?”
趙文汐若來,她絕不是這個表情。
孟之微點了下頭,難得一副肉痛的表情。她香噴噴軟乎乎的杏酪,還沒吃到嘴,皇上又要來跟她搶食了……
她那點心思早就寫在了臉上,琴濯哭笑不得:“這麽多還怕沒你的份?瞧你那點出息!”
孟之微見鍋裏還沒見底,稍微平衡了一下心態。琴濯已準備了兩個茶杯,各自放了一朵臘梅用水衝上,連帶托盤遞給她,“先去穩住那條龍,這杏酪等我把碗浸一下再拿給你們。”
孟之微接過托盤,忍不住詫異:“你出來啊?”
“怎麽?我見不了人?”
孟之微見她一揚眉毛,忙道:“你不是挺不待見皇上的麽……”萬一見了忍不住把杏酪糊在皇上臉上,那他們琴、孟兩家可是徹底絕後了。
“我今天心情好。”琴濯說得任性,把孟之微趕了出去。
許是來狀元府的次數多了,薛岑也養成了習慣,繁忙之時端起手邊的茶,總是缺了一種滋味,猶猶豫豫中已經晃來府裏了。
熟悉的臘梅沁香撲入口鼻,淌過心裏,薛岑才覺得一切都對味了。
“這些時日沒少來你這兒,讓你破費了許多,孟卿夫人可要怪罪了。”薛岑摩挲著杯子道。
“這臘梅在此時雖不多見,但終究也隻是尋常東西,皇上說笑了。”
“物以稀為貴,反時節的東西總是比較難得的。”薛岑說著卻也沒嘴軟,倒不見得他喝著暗香湯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院子裏零星的花草樹木也感受到了秋天的來臨,微黃的葉片三五不時地飄落下來。主人家也知道秋色冗長,便沒有理會多作理會,葉子在青石板上鋪了一層,倒是有種秋日的寧靜。
薛岑的視線由不得又落在那麵放水壇的院牆上,水壇每日都有取用,所以每次來都能看到擺放的次序有所變動,從八月間到現在,已經少了許多。
“古垚鎮的泉水應該不多了?”
乍聽到薛岑這麽問,孟之微愣了一下,忙道:“這段時日做糕點用得倒是挺多。”
“我不日還要去一趟古垚鎮,再給你們帶一些也順路,畢竟我在這兒也蹭了不少便利。”薛岑怕直說有所不妥,斟酌之後還是加上了後麵一句。
雖然知道薛岑對自己有所賞識,但他親口說要給自己帶泉水,孟之微還是忍不住有些驚。但薛岑話已說出,也不是征求她意見,她也不好推拒了,連忙謝過。
薛岑點了下頭,又轉回頭看著外麵紛飛的落葉。
琴濯的身影顯現,就像一幅畫,令薛岑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直到她走近,背後的陽光忽閃了幾下,他眯了下眼睛,終於看清那張自己頻繁猜測又不敢輕易定論的麵容,心裏當即就像一個大鍾咣得砸了下去,腦袋裏都嗡嗡的。
琴濯自然也認出了薛岑,麵上微有詫異,不過她心中想的是身為皇上出個宮,喬裝改變也是平常,所以沒有特別猜忌之前的事情,變得神色如常。
薛岑沒有言語,連呼吸都放輕了,看著她款款走近,紅木托盤裏是兩盞剛做好的杏酪,凝白細嫩,跟她手上的皮膚一樣。心裏那塊被猛然拔出去萌芽的破土,好似瘋狂掀動著,說不清道不明。
直到孟之微出聲,薛岑才猛然回神,見琴濯還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忙道了聲“免禮”。
琴濯今日心情好,對薛岑本來就順眼了那麽一點,今見他就是之前在安安藥鋪裏買過藥材的客人,又幫過她一點小忙,不禁更順眼了一點,是以言語之間都帶著一絲活絡。
“這是剛做好的杏酪,趁熱吃味道最好,希望合皇上的胃口。”
“對對對,剛出鍋,皇上快嚐嚐!”孟之微把一盞放在薛岑麵前,已經迫不及待捧起了自己的。
煮熟的杏酪香甜細膩,可薛岑偏偏從中吃出來一股杏仁原本的苦味來,看見孟之微有滋有味,相形之下更覺酸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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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岑:朕失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