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6章八珍糕(1)
天色微明的時候,琴濯已經在廚房忙活上了。
孟之微裝束好過來,熱乎乎的早飯也已經擺上了桌。
炸得金黃的蝦餅一個挨一個擠在藤編的小竹框裏,旁邊是兩碗再普通不過的白粥。菜園裏的瓜菜都長得茂盛,琴濯趁著昨晚摘了些黃瓜,削條用醋醬醃了,拌上生薑和辣椒,今早正好入味。
鹹香的醬菜配著白粥,最開胃不過。
孟之微決心考功名那會兒,為了有一個安靜的環境,也為了節省家用,兩人都是住在鄉下,每天聽著雞打鳴的聲音就起,幾年來倒也成了習慣。
所以早起對琴濯來說,倒也不是什麽頭疼的事情,孟之微也有時間不緊不慢地吃完早飯再去上朝。
家裏就他們兩個人,雖事事需要自己動手,但說來要做的事也沒幾件,反倒清淨。送走孟之微,琴濯收拾了廚房便基本閑下來了。
一般趁著上午天氣還涼爽,琴濯會去集市上逛一圈,買買今天要用的食材。不過今日孟之微說工部有事忙,怕早回不來,琴濯一個人也懶得多鋪張,中午的時候撇了些自己種的菜,下了一碗麵便頂飽了。
已入了最後一個伏,太陽曬得地皮發白,從屋裏看去都有些刺眼睛。
琴濯看著已經繡完的貓兒嬉戲圖,絲線漸變之間表現出來毛茸茸的皮毛,這會兒看著真有些熱得慌,遂拆下繡繃撇去了一邊,將竹簾子放下來擋住外麵的熱氣。
屋裏空曠總是比較清涼一些,讓人無意識就墜入夢中,不覺黃昏漸近。
琴濯從冗長的迷夢中醒來,恍惚還覺得自己在爹爹帶領的大船上,空氣裏都是風和海的味道。
夕陽透過窗格,在地上投射出影子,有花枝輕輕地搖曳。琴濯出了好一陣神,揉了下眼角有些幹澀的痕跡,緩緩打了個哈欠起身。
夏日裏天氣熱,人們也不愛在大中午出來,因而早上跟夜裏的集市都是比較熱鬧的。
兩個人的吃食用不了多少,像菜蔬跟肉類琴濯通常都是一日一日買,從不剩多的。糕餅一類易於存放,倒是可以多做一些。
平常孟之微看書,手頭總要抓些小吃食,若不然就會覺得書上的字亂蹦,這兩日已經開始搜刮隻剩糕餅屑的盒子了,琴濯便想著做些八珍糕,出了門便直奔常光顧的生藥鋪。
街市的一排生藥鋪一個挨著一個,瞧著讓人有些眼花繚亂。琴濯步子不停,朝著邊上風韻猶存的老板娘信步而去。
“安安姐。”琴濯把小竹籃放在櫃子上,叫了一聲。
叫安安的老板娘也是常跟琴濯打葉子牌的,混得慣熟,瞧見她來便笑得眯起了眼睛,眼角眉梢都透出幾分明媚來,有些晃眼。
安安看她籃子裏還是空空如也,遂問道:“又出來買菜啊?今天要給你那口子做什麽好吃的?”
“做些八珍糕,便來安安姐這裏稱些芡實、茯苓,我不懂行情,外邊的是好是壞不大知道,還是來你這裏放心。”
安安直道她識貨,一邊撿著藥材,一邊又有些納悶:“不過這做糕還用得著藥材?是藥三分毒,你可小心別吃上火。”安安說著,又往琴濯的小竹籃裏多裝了一包杭菊。
“這個我省得,隻是稍用些做輔料,補脾養胃也是好的。”琴濯看到安安的動作,也沒硬要多給銀錢,“等我做好了帶些來,你嚐嚐味道如何。”
“好嘞!”安安就喜歡琴濯這樣大大方方的,彼此有來有往也不生分,笑著把東西裝好,還把籃子上麵的布頭遮得整整齊齊,罷了覺得這竹籃裏甚是空蕩,又從櫃底下拿了一包東西塞進去,“這是新來的阿膠棗,對女人最好,你帶回去每日吃一兩粒就成。”
阿膠滋補,琴濯也知道,不過總覺得自己也犯不上。
安安說她傻,“你們小夫妻年輕,正是如膠似漆的,便是你眼下不覺得,難道架得住你那口子的熱乎勁兒?”
安安說得隱晦,琴濯反應了一下才曉得,當下有些不知如何回應,看在安安眼裏便是欲言又止。
“怎麽了?最近不和諧?”成了親的姊妹間,話題總是帶著些私密的,安安又是個八卦的,當即湊過去,一臉有啥事兒都找她的熱情。
男女之事對琴濯來說就是空白的,她哪裏知道什麽是和諧什麽是不和諧,被安安追問,隻能抹了下不見汗意的臉頰,含糊過去。
安安覺得她臉皮薄,也不多問,一邊打包著她的竹籃,一邊道:“這夫妻之間也別因為不好意思什麽都裝著,若是不好受了,切不可憋著不開口,不然你們那口子也不知道,哪裏曉得體貼你……”
琴濯自顧自點頭,實則也是左耳進右耳出。
兩人又閑話了片刻,後堂安安的兒子就直喊:“娘!我拉完屎了!”
安安嘖了一聲,不耐煩道:“拉完了就自己擦屁股!什麽都喊娘!”
“沒草紙了!”
琴濯已經想象到後堂撅著屁股的小胖子了,低頭笑了笑,道:“你先去吧,我替你看一會兒,之微還沒回來,我也不忙什麽。”
安安歉意地笑了笑,掀開簾子又罵罵咧咧去了。
生藥鋪一般都是一些醫館來大批量采購藥材,少有人零買的,因而這會兒倒是沒什麽人。
琴濯搖了下櫃上的算盤,聽著安安娘兒倆在後堂互相對嘴的聲音,緩緩牽起唇角。
覺察櫃台前有人影靠近,琴濯放好算盤,熟練招呼著,“客官要點什麽?”
許是眼前的人太過出色,讓琴濯的記憶掀起一絲異動,但是細想也隻是覺得似曾見過,見對方不答便又問了一遍,“公子?”
琴濯記性不好,薛岑卻是對她印象深刻,這熙熙攘攘的集市,一眼就看見她站在這生藥鋪裏了,然後鬼使神差就過來了,等聽到她詢問,方才回過神,視線隨意落在櫃子上的一打藥包上,“稱兩斤茯苓吧。”
“好嘞。”琴濯拿起小銅秤,利落地打包起來,“公子可還有別的需要?我們這裏的芡實、山參都是極好的,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雖然隻是充當一會兒掌櫃,琴濯還是十分積極賣力,且看眼前的人連氣質裏都帶著一種金燦燦的感覺,沒準是個大主顧,替安安拿下來也是一樁好事。
薛岑看著她的手指翻飛,幾下就將裝藥的油紙折疊成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塊,倒有些看不夠似的,遂道:“那就再稱些芡實跟山參吧。”
琴濯心裏一樂,旋即抽了張新的油紙鋪在櫃上,好像生怕薛岑反悔不要似的。她時常做糕餅,平常米麵、豆子、輔料之類的東西時需上稱,所以對幾斤幾兩掐得比較準。
薛岑看她打包的速度,也是極為熟練的,看了看門店的牌匾,問道:“姑娘這店開了多久了?”
“已有五六年了,公子若覺得我家東西不錯,以後常來。”琴濯把東西打包好,用麻繩串在一起,上頭還打出來一個圈,方便薛岑提在手裏,順手又從旁邊小籮筐裏抓了一小包薏仁帶上。
籮筐裏都是些尋常的東西,是安安專門放著贈送買藥材的顧客,算是一點小回饋。
琴濯常來生藥鋪,對一應程序極為清楚,放好東西還不忘揚起笑臉說聲常來。
薛岑原本因為她不記得自己有點不舒服的情緒,因為這一個笑,不著痕跡就消散了,提著藥包跟黃鶴風碰頭時,雀躍的情緒還表現在臉上。
“皇上這是買著什麽可意的了?”黃鶴風見他心情好,也跟著笑眯眯的,往後瞧了一眼,看到琴濯在那兒,當即哎喲了一聲,“那不是上次的姑娘?”
也怪薛岑平日對男女之事太淡薄,佳節夜宴上對那些貴女都沒多個眼神,以至於黃鶴風因他對琴濯那多看的一眼,總是帶著熱切的猜測,當即一臉興衝衝地鼓勵著他去詢問個明白。
薛岑無語地睨了黃鶴風一眼,把藥包丟到他懷裏,打量著命他去取來的短刀。
黃鶴風心裏著急,皇上一天除了社稷就是兵器,好不容易對人有點興趣,怎麽也不能讓這點苗頭熄滅了,跟著轉了個麵,道:“皇上好歹也刺探一下,那姑娘是否未出閣?”
“都姑娘了,還有什麽可問的。”方才他直呼“姑娘”,對方也是默認的,且看那做事的麻利勁兒,確也是熟手,這也排除了他先前毫無根由的猜測。
薛岑亂七八糟想了一通,回過頭時,琴濯正半掀著簾子朝著後堂張望,倚在門框上的腰身越發細條條的,好像一段蒲柳。
他一下想到那些誌怪小說裏成了精的花草樹木,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可這春天都過去多久了,他怎麽才感覺自己要發情……
“嘖。”薛岑蹙了下眉,指腹在微開的刀鞘上刮了下,心裏好像有顆種子在發芽,細碎的枝節抑製不住從四肢百骸蔓延,有點躁動。
“時間還早,皇上不妨再逛逛?”黃鶴風看著遠山已經剩下一顆蛋黃的天,睜著眼睛說瞎話。
雖然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心思,可薛岑也不想讓人看得太透,刀柄戳了下黃鶴風胖乎乎的腰,令他一吃痛收起了那一臉怪笑。
“順路再去朕的狀元郎府上蹭頓飯。”
上次那道鴨糊塗,他還真有些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