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4章荔枝肉(1)


  見琴濯一臉凝重,孟之微反而笑起來,捏了一把她細嫩的臉頰,“都是狀元夫人了,還有什麽可愁的,褶子都要皺出來了。”


  琴濯用手指摁了摁眉心,卻摁不下心中的愁緒,歎著氣道:“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怎麽,狀元夫人這麽快就當膩了?”


  “你明知道我說的是什麽。”琴濯最不耐煩她明知故問又左右而言他,拿起一顆荸薺丟過去。


  孟之微順手接住削了起來,薄薄的刀刃流利地旋轉著,態度也是隨意平常,“隻要人活著,所盼的事總能成,所想的日子也總會有,我還是相信這世間有公道的。”


  琴濯見她眼神堅定,默默咽下了想說的話,心想若真有公道,她又如何用女扮男裝坐在這裏呢……


  不過這是孟之微的頭等大事,即便琴濯知道前路艱難,也義無反顧地陪她走過來了。


  “你如今在工部當差,可有打探到什麽消息?”收起心思,琴濯正經問道。


  “我爹當年被判貪汙之罪,在檔案之中也是汙點,各部都諱莫如深,想要仔細查探其中細節,並不容易。”


  琴濯不愛講那些虛的用來安撫人心,撇了下唇道:“那個皇上天天來我們家吃白飯,你幹脆跟他打好關係,沒準能求個重新翻案的恩典。”


  孟之微笑出聲來,“一國之君,金口玉言,豈是那麽容易能撬開的?再者說了,皇上一共也就來過兩次,哪裏就是天天了,夫人這話有失偏頗啊。”孟之微說著還裝腔作勢地摸了摸下巴,除了故意裝出來的聲調,又哪裏有成年男子的氣勢,被琴濯在腰間一碰就破功了。


  “那你就叫他天天來嘛,不是有句話說的,想要征服一個男人的心,先要征服他的胃?你將他帶來,我保證每天好吃好喝地供著他!”琴濯這話聽著像玩笑,但想出一份力的心卻是真的,當年若非孟家收留,她可能早就被那一幹如狼似虎的親戚吞了,一路陪著孟之微不光是與她親如姊妹的情誼,也是想報答孟家的恩惠。


  可她的話卻惹得孟之微笑不停,“喳喳啊,此征服非彼征服,你要這麽喂真龍,小心他一口把你吃了。”


  “那你先前還說這個皇上性情好呢。”琴濯輕哼一聲,帶著一種“果然如此”的鄙夷。


  孟之微張了張口,不知如何解釋,可是用腳趾頭想一想也知道,堂堂一國之君什麽美味沒嚐過,怎麽會因為幾頓飯就答應幫她翻案呢?要是當個娘娘進宮蠱惑君心那還沒準……


  想到此處,孟之微把目光投向琴濯,可想到她對皇上明晃晃的嫌棄,又搖著頭把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打消了。


  “你說了事在人為,便是他不能幫你翻案,當個拜把子的兄弟,將來你查出真相替伯父申了冤,也能憑靠跟他的關係抵消自己女扮男裝的欺君之罪啊。”


  琴濯說得頭頭是道,可無論哪一件做起來都是難於登天的,孟之微抬了下眉,隻管嘴上應著,把削好的荸薺端過去,看她在灶台前忙活,心頭也是縈繞著許多往事。


  孟之微女扮男裝入仕途,隻為了一件——便是替父親沉冤得雪。


  當年奕宗皇帝在位時,中原正跟南邊的幾個海國膠著不下,那時朝中多半人主和,但奕宗知道那些海國不過是貪婪的猛虎,養起來隻會為患,所以舉全國兵力出戰。


  孟父時任錢州知府,錢州是臨海城鎮,所有的軍需物資都要經由這裏運送到前線,所以至關重要。


  那一戰準備了半年有餘,打起來卻不過十日工夫。朝廷耗時良久打造的船隻在海上不堪一擊,敵軍的炮火還未打過來,朝廷的士兵已經潰散,以致被敵人兵不血刃侵占了錢州以及周邊十四州一年有餘,直到當今皇上登基後,才力挽狂瀾收複了失地。


  當年戰敗後,奕宗皇上雷霆震怒,旋即派人清查此事,知曉是有人從中貪汙取利,所造之船都是用了下等的木料,所以麵對海上的疾風暴雨根本不堪一擊,以至於三萬大軍還未出動便已潰敗。


  這不僅僅是戰事失敗,貪官害政,還有賠上的整整十四州國土,整個朝廷都差點在奕宗手上斷絕,所以惹得上下怨聲載道。


  孟父作為錢州知府,身係要害,當即被打成了貪汙群黨,不出三日便問罪處斬,孟家一夜之間落魄如斯,旁人別說是出手相幫,不落井下石都算好的。


  事發後,琴濯一直不相信孟父會貪汙作假,但她隻是一介平頭百姓,根本沒辦法阻擋朝廷的決定,隻能趁亂把孟之微給救了出來,兩人從此隱姓埋名,但也沒有放棄替孟父伸冤。


  三年前,孟之微決定考取功名入朝堂,從而調查當年與海國之戰的貪汙弊案。但她一個小小女子,投身如狼似虎的朝廷之中,稍有不慎可能連小命就沒了。琴濯見她鐵了心,也跟著豁出去了,以夫人之名跟在她身邊,也在一定程度上遮掩了她女兒身的身份,兩個人一路相伴走到如今,也是諸多辛苦。


  孟之微一心為父伸冤,已經做好了認死理的準備,可一想到尋常姑娘家這時候早已嫁給了心愛的人,過著如膠似漆的美滿日子,反是琴濯被自己絆住,心裏到底過意不去。


  “喳喳,要不找個機會咱倆和離,你也找個順眼的人家嫁了,我也放心。”


  孟之微剛一提這個事,就惹來琴濯一記白眼,不等再說,劈頭蓋臉就是一頓。


  “便是沒有你,我何時說過要嫁人?你當了狀元,官威也擺起來了,替我做起了決定!”


  孟之微看著案板上切得均勻的肉片,怕一會兒沒得吃,縮了縮脖子趕快承認錯誤,“我錯了,我不說了。”


  當初琴濯說要跟在身邊替她掩蓋身份,兩人就因此爭論過許久,最後心鐵的孟之微都沒敵過頭鐵的琴濯。這幾年期間,孟之微時不時也會提起和離的事,每次都被琴濯罵個臭頭,也沒結果。


  孟之微也習慣了,可關心到她的未來,還是忍不住苦口婆心地提一嘴,心想也許哪天她煩了,或者動了凡心,自己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琴濯收回視線,在肉片上改著十字花刀,又把清洗過的荸薺切成厚片,下刀的動作又快又重,砰砰地砸在案板上,每一刀都發泄著她的情緒。


  孟之微覺得自己這個時候要是伸頭過去,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一刀。


  琴濯的父親曾是名震南北的大商人,她幼時便跟著父親到處跑,可以說除了皇宮內院的禦膳,沒有什麽東西沒嚐過的。可能是吃多了佳肴美味,已經少有能吊起自己胃口的東西,琴濯便開始自己動手,她做菜有些天分,經常嚐嚐味道便能琢磨出來一二。


  她爹見閨女喜歡又天生通這一門,便找了當地的名廚給她當師傅,說等她學成之後,就在京城盤一棟大酒樓,讓她自己做主廚。


  可惜琴濯沒能等到屬於自己的酒樓,也沒機會讓爹娘嚐到自己親手做的菜,這也是一大遺憾。


  燒熱的鍋裏嗆起一陣油煙,琴濯咽了下喉嚨裏的澀然,抬起手臂抹了下額頭,孟之微旋即伸手幫她挽起了袖子,又掏出手帕擦了擦她額頭的汗,細致又體貼。


  琴濯眨了下眼睛,看著灶上紅通通的火焰,道:“薇薇,咱們就這麽過吧。”


  孟之微牽著嘴角,食指勾了下她垂在臉頰邊的耳墜,纖細的指節在女子柔嫩的頰邊也不遑多讓。


  “娶個你這樣會做菜又漂亮的姑娘,眼裏嘴裏都滿足,我有什麽吃虧的。可我終究跟你一樣,你跟我豈不是沒前途。”


  “那跟著男人就有前途?”


  “也不是這樣說……”孟之微撓了撓頭,盡量把道理說清楚講明白,“這成親總是男女搭配,陰陽調和麽。”


  琴濯不以為然,想到今天牌桌上對家就是陳記幹果鋪新進門的小媳婦,頭先沒成親的時候還是嘰嘰喳喳像個小麻雀,成了親卻精神不濟,今天來打牌眼底還掛著兩抹青黑,坐得久了便說腰酸屁股疼,可見成親並不是什麽陰陽調和,是男人采陰補陽才對。


  琴濯出身商賈之家,最會盤算事情的利弊,怎麽都不想去吃這個虧,所以對成親根本就沒想望。


  孟之微知道她不經事,那會兒跟著自己吃糠咽菜的,自己又是一問三不知,兩個人可謂都稀裏糊塗。她還是因為扮男子,成天在男人堆裏,便是自己不沾染也少不得聽到一二,所以理論上稍微比琴濯通一些,卻也是個隻見過豬跑的。


  所以孟之微也不把話說死了,每次聽到她說什麽不嫁人對男人沒興趣之類的,也隻當她不開竅,笑笑也就罷了。


  琴濯可不管這些,也是自孟之微來京以後來往的異性少了,最近也隻有薛岑上了兩回門,所以一提起男人,琴濯率先想到的便是薛岑。又因為薛岑跟奕宗皇帝是親兄弟,琴濯替孟家抱不平,覺得姓薛的皇帝都是糊塗蛋,心裏就有些成見,覺得男人都不是東西,尤其是姓薛的男人!


  ※※※※※※※※※※※※※※※※※※※※


  薛岑:阿嚏!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