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閃電伴隨著轟隆聲撕裂黑夜,照亮了漆黑的巷子。
巷子裏一名青年驚慌地回頭,背後幽深的窄道如同被黑水吞沒,什麽也看不見,追逐而來的腳步卻異常清晰。
出口就在前方,青年抓住這一絲希望,更加賣力的奔跑。竄出巷子的瞬間,斜右方突然亮起的白光令他下意識閉上眼,緊跟著便是一陣猛烈撞擊。
身體變得輕飄,重重落地,血色霎時間迷了他的雙眼。
疼,太疼了。
近乎於真實的疼痛將陸汀從夢中驚醒,心跳撞擊著胸腔,耳邊回蕩著刺耳的刹車聲,眼前卻是床頭燈照得昏暗的臥室。
“還以為真的要死了……”陸汀蹙眉揉了下憋悶的胸口,掀開被子下了地。
冰涼的地板讓他大腦清醒過來,心跳卻比之前更加迅速。他走到窗前,纖細的手指拽緊窗簾猛地拉開,閃電恰好破開夜色,映入他的眼底。
真的要下雨了。
怔忪間,急促的上樓聲由下而上,最終停在他家門外,帶著不耐情緒的敲砸聲響起,回蕩在安靜的屋子裏。
陸汀神色凝重,夢中的場景和現實重疊了。
他記得很清楚,夢中的他被噩夢驚醒後便聽到了敲門聲,在打開門後遭遇了襲擊,幾番掙脫好不容易逃出去,卻在衝出巷口時被一輛卡車撞上。
會不會還在做夢?陸汀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嘶”了一聲。
砰,砰,砰——
砸門聲越發急促,陸汀顧不上到底是巧合還是別的什麽,當即開窗戶跳出去。
好在是二樓,他踩著一樓的防護欄頂棚小心翼翼地走了幾步,縱身抱住一棵大樹伸來的枝丫。
坐到樹枝上,陸汀看到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單元樓下,身著黑色襯衣的青年嘴裏叼著煙,眯眼望著二樓方向。隔這麽遠,陸汀依舊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怒氣。
是陸嘯,他二叔的兒子,陸家被捧在手心的小少爺。
敲門聲持續很久,吵醒了熟睡中的鄰居。鄰居開門剛準備罵人,就被那群充滿煞氣的男人嚇得縮了回去。
知道樓下的小少爺等不了那麽久,幾個男人相互對視一眼,打算采取暴力措施。
也不知他們用了什麽方法,結實的防盜門被打開。陸汀下意識往樹葉深處躲。借著遮擋,他看見有人進了他的臥室,對著床鋪一陣翻找。
大約過了二十多分鍾,那些人從樓上下來,陸嘯聽了幾句後,轉身就是幾個耳光。
“你不是說他就在家,人呢?!”陸嘯暴跳如雷,像個瘋子一樣開始拳打腳踢。
一陣發泄後,陸嘯憤恨的看了眼陸汀的窗戶,帶人離開。未免對方殺個回馬槍,陸汀又在樹上待了會兒才爬下去。
家裏被翻得亂糟糟的,這地方不能再住了。陸汀麻利地收拾好重要物品,打算立刻搬出去。
東西不多,行李箱剛好塞滿。正準備走,窗外突然下起大雨,狂風呼嘯,雨滴如石子一樣敲擊著玻璃。
家裏隻有一把小破傘,根本無法遮雨,陸汀隻能在窗邊坐下,一邊觀察下方動靜,一邊休息。
大概是夜裏突然驚醒,他覺得異常疲憊,眼皮被膠水黏住似的,一閉上就怎麽也睜不開了。
大雨停了,天亮了,鄰居養在陽台上的大公雞開始打鳴。
陸汀撐著下巴的手滑落,險些一頭栽到地上。他迅速站穩,第一時間抬頭望向周圍,見沒有其他人才鬆了口氣。
房東是個好說話的人,和陸汀溝通幾句就掛了電話,退了押金。陸汀看了看這間住了不到一個月的小套間,拎起行李箱離開。
剛下樓,一亮黑色轎車擋住他的去路。
陸汀下意識想跑,一名西裝革履,帶著邊框眼鏡的男人推門下來,“二少爺,是我。”
經昨晚的事後,他對陸家每個人都多了幾分戒備,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頷首示意,“李管家。”
李管家四十出頭的年紀,今天看上去有些憔悴,他嘴唇動了動,聲音嘶啞:“老爺的身體不行了,在臨走之前,想見你一麵。”
陸汀心裏沒有太大的波動,隻有些微意外:“怎麽會,你不是說他身體一直很好?”
“老爺一直讓我瞞著你……”李管家低著頭,似是哀痛。
須臾,他調整好情緒,強硬道:“走吧,我送你過去。”
陸汀對陸家沒有感情,自從父母死後,陸老爺子就順應其他族人的意見,將他趕出了家門。
其原因竟然是因為陸汀三歲那年因急病心跳驟停,被醫生從死神手中救了回來。
陸家沒有因為他的康複而高興,除了父母,再沒有人願意親近他。因為家中長輩說,他命太硬,身上纏著從陰間帶回來的邪煞之氣,誰若是敢親近,必遭大難。
這一論斷在陸汀的父母意外身亡後,更加令人忌憚。於是喪事一結束,陸汀就在眾人的一致決定下,被家族除名,成了有親無靠的孤兒。
不同於其餘人的冷漠,老爺子在十八歲之前偶爾會派管家前來看望,並提供一些經濟上的幫助。
即便沒有親緣感情,出於這點關照和血緣也該去看最後一眼。
陸汀抬眸看向管家:“走吧。”
兩個月不見,這位被趕出家門的二少爺,變得和之前不太一樣了。那雙眼睛不再黯然,多了幾分靈韻,輪廓精致了不少。
可等李管家再仔細瞧去,又覺得和之前沒有差別。
大雨過後的天沒有放晴,陰雲密布,隨時會下大雨。
陸家老宅內外一片靜謐,往日裏來來往往的傭人今天一個不剩,都待在傭人房中。陸汀跟著李管家上了二樓,朝向最好的主臥外,本家和分支的人全都到齊了。
他們不知因為什麽沒有進去,圍在門口,通紅著眼隔空望向床榻上的老人。
第一個發現陸汀的是陸嘯,他像隻刺蝟一樣衝上來擋住去路,“平時不聞不問,如今老爺子病危立馬迫不及待地趕來,我告訴你,陸家的東西哪怕是一根針你也別想得到。”
陸汀靜靜看著他,想起昨晚的噩夢:“陸嘯,那貨車是你安排的吧。”
隻能夠容一人通過的巷子和主幹道呈丁字形,又是在淩晨,如果夢境真的映射現實,那輛車絕不可能是巧合出現。
原本隻是猜疑,在看到陸嘯僵住又慘白的表情後,陸汀確定,陸嘯真的安排了一輛車守在巷口。
就因為老爺子要死了,怕他來分財產?陸汀覺得好笑,嘴唇勾出譏諷的弧度,一旁的族人立刻指著他的鼻子尖酸刻薄起來,罵他不孝順,這時候還笑得出來。
“行了。”老爺子奄奄一息的聲音從裏麵傳來,“讓他進來。”
眾人憤然閉嘴,陸嘯甚至還想衝上來,眼睛淬了毒似的瞪著陸汀,被他母親給拽了回去。
李管家掃過那一張張各懷心思的臉,心下歎氣,帶著陸汀來到病床前,“老爺,二少爺到了。”
陸老爺子高齡九十,一向精神矍鑠的他如今看上去像被抽幹了精氣,蒼老憔悴,再不複往日神采。
他虛弱地轉過頭,枯瘦的手緊緊握了下陸汀的手。
冰涼堅硬的觸感令陸汀愣了下,他低頭,看見自己掌心多了把鑰匙。
老爺子的聲音還在繼續,比之前更加低啞,斷斷續續的,聽在陸汀的耳朵裏如同驚雷。
好半晌,陸汀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未婚夫?”
守在門口的陸嘯瞠目攥拳,恨不得衝進去吃陸汀的肉,啖他的血,卻隻能眼睜睜地盯著他手裏的鑰匙。
他想不明白,老爺子為什麽一定要把祖宅交給一個廢物。
艱難的呼吸聲在安靜的屋子裏起伏,老人張嘴還想說什麽,被窗外刮來的涼風嗆了一下,當場就咳得沒能喘上氣來。
門外的後輩們蜂擁而入,將床圍得嚴嚴實實,有人急切的關心,有人慌忙呼喊著家庭醫生。
“哐當”一聲脆響,陸汀被匆忙經過的醫生撞了一下,鑰匙從手裏飛出去砸到地上。
鑰匙外層是厚厚的包漿,尾部是鏤空的窗格造型,是源於古代的鎖寒窗鑰匙。
鑰匙冰涼,撿起時陸汀莫名打了寒顫,腦海中再次想起老爺子關於未婚夫的,令人匪夷所思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