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姐妹談心
烈日當空，餓殍遍野。被炙熱的陽光烤的幹裂的土地上，放眼望去，有一群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緩緩地移動著。
人群中，有兩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拄著比自己身量還高的木棍走在最後。
“琦兒，還能堅持嗎？”寧初陽看著走得搖搖晃晃的寧初琦輕聲問道。
“姐……呃～放心吧，哥哥。琦兒還能走。”寧初琦此刻黑瘦的小臉上沾滿了泥土，隻有一雙大眼睜得大大地，對著寧初陽堅定的說道。
三日前，寧初陽帶著妹妹走出了竹林，接著向南走。
可是，寧初陽萬萬沒想到，原本之前一路向南越來越少的流民卻漸漸地多了起來。想來北秦和東嶽已經加入戰場了吧……逼得無處可逃的梁國人隻能向南走。
但距離南邊戰火還未波及的城池來說，依然山高水遠。在這成千上萬，密密麻麻如同螞蟻搬家的流民中，不知有多少人能幸運逃出去呢？寧初陽自己是不是也有這個幸運呢？此時的寧初陽心底一片茫然，對未知充滿了恐懼。
先前逃難的時候，寧初陽經常去陪獨自一人駕著行李馬車的寧三郎。寧三郎倒是不把寧初陽當小孩，時常跟寧初陽講這當今天下的形勢，教寧初陽一些求生的手段。
比如現在，兩人扮作小男孩便是當初聽了寧三郎的教導。
可如今，寧三郎不在身邊，寧初陽自己卻也能猜中個七八分。有時候，寧初陽會一個人默默地想到，三叔是不是早知有一天我們會分開？不然也不會當初寧三郎所教的，如今寧初陽都用上了。
寧初陽跟著流民走，身上藏著一點幹糧卻不曾在人前吃過。反而四處乞討，或是跟著眾人挖樹根，啃樹皮，在死去的士兵身上找吃的。
因此眾人也萬萬想不到，寧初陽兩姐妹身上居然有糧。一開始的時候，寧初陽也遇到過喪心病狂的流民，打算殺了寧初陽兩姐妹，生吃人肉。
畢竟這亂世之中，糧食緊缺，易子而食也已經不再是遙遠的書中故事。為了活命，餓急了的人沒有什麽是做不出來的。
但，寧初陽身上背著寧父種花的小鋤頭，腰上別著劉獵戶的砍肉刀。那兩個餓急了的流民向寧初陽兩人撲過來的時候，寧初陽為了求生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手裏迅速抽出腰間的刀，朝著撲過來的那人肚子上狠狠一刀，瞬間那流民便肚爛腸流，還沒反應過來便倒了下去。
然後，寧初陽快步衝向前麵已經被另一個流民撲倒在地的寧初琦，寧初陽的刀剛剛舉起來還沒落下去，便看見寧初琦身上的流民抽搐了一下，隨即便無聲無息地倒在一旁，脖子上豁然出現一個帶著牙印的傷口，鮮血淋漓。
被撲倒躺在地上的寧初琦，一下子坐了起來。眼裏凶光畢現，活像一匹狼崽子狠狠地看著那血流不止的流民，“呸！”了一聲，隨即嘴裏便吐出一口血肉。
其他的流民，有的心裏殘存的一絲絲道德良知還沒有讓他們去打人肉的主意，有的卻是被寧初陽兩姐妹的凶狠果斷震懾到了。因此，後麵的路上，也沒有人敢再打兩個孩子的主意。
從竹林出來以後，寧初陽也能感受到寧初琦的變化。但遠不及剛才那一幕來得震撼，雖然寧初陽接受了自己殺人求生的手段，接受了心裏的自己不再是一個小孩的事實。
但在她心裏，自己的妹妹還是單純的小孩，盡管寧初琦隻比寧初陽小了一歲。但從小，寧初陽便是家裏的長姐，保護弟弟妹妹也成了她的本能。但不管怎麽說，畢竟這是兩姐妹第一次殺人，現在的寧初陽見多了生死已經隱隱有點麻木。但她不願意讓寧初琦心裏有任何的負擔。
於是，這天傍晚，流民們進到了一個廢棄的村莊找物資，準備過夜。寧初陽把寧初琦拉到了一戶破敗的人家，等確認四周無人時，兩姐妹這才狼吞虎咽地吃了幹糧。等到清理了一下，眼見兩人周圍沒有留下一絲食物的痕跡。寧初陽這才拉著寧初琦靠著牆坐了下來。
“琦兒，姐有些話想對你說……”
“嗯，姐你說吧！”寧初琦的平靜地看著姐姐。
“咱們離開永樂鎮之前，三叔跟我說過。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環境有不同的規則。沒有能力改變規則的時候，我們要適應。三叔說了很多，姐姐的理解是，就現在來說，咱們沒有能力讓國家和平，沒有戰爭，沒有饑荒。咱們隻能努力地在這個亂世裏活下去，為了活命不得不做一些……嗯……之前的世界裏不允許的事。比方說殺人……”
“但咱們沒有無緣無故地殺他，三叔曾說任何的生物都逃不出弱肉強食的法則。那兩人以為我們弱，想吃了咱們。但他沒料到咱們比他強，為了活命反殺了他。姐姐不敢說這是對的，但姐姐不後悔。琦兒也不要害怕好嗎？”寧初陽也不知道如何跟寧初琦說，隻能這樣幹巴巴地解釋著。
寧初琦聽了姐姐的話，沉默了一會。抓住了寧初陽的手，緩緩地說：“姐，我明白的。你想說的我也知道，琦兒沒有害怕，琦兒現在隻有姐姐了。我會堅強，保護自己也保護姐姐……”
寧初陽看著妹妹，接著說：“妹妹放心，姐姐一定會帶著你活下去！找弟弟，找三叔！”
寧初琦聽的寧初陽的最後一句話，愣了愣。雙目無神地看著前方不知道想些什麽，過一會又輕輕地開口：“姐……為什麽當時……三叔隻帶了弟弟們走？是因為……我們是女孩麽？”
寧初陽心裏一歎，終於來了！擔心了這麽久的問題出現了。
寧家長輩們對待家裏的孩子一向一視同仁，不論男孩女孩都一樣的待遇。但隻有寧初琦的母親，寧初陽的二嬸，因為娘家女孩多，從小就被區別對待，從小也被寧初琦外祖母耳提麵命，生不出男孩的媳婦在婆家會被磨嗟。
因此嫁到了寧家以後不知不覺間也受了影響。寧初琦與弟弟寧初玨是龍鳳胎。
兩個孩子一出生，寧初陽二嬸多少有點忙不過來，很多時候都是先顧著兒子。小孩心思敏感，想必寧初琦也感受到了點細微的差別。
此時的她卻是無法回答妹妹的問題。因為在夜深人靜之時，自己也無數次的想過。
當時，寧三郎毫不猶豫地抱起來寧初望和寧初玨，而三叔之前一直教寧初陽分開之後，寧初陽如何活下去。
是啊，分開之後……但是寧初陽並不怨恨，人，不論什麽時候都是自私的。小小的寧初陽很早就明白了這一點。況且三叔想為寧家留後的想法無可厚非。
她想了想，對著妹妹堅定的說：“琦兒可曾有怨？有恨？怨三叔沒有帶咱們走，恨楚軍殺了咱們的親人？以前，我看書上曾說，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我那時曾想這才是有血性的人理應有的活法。但是，咱們逃難以來，遇見過多少死人，也見過多少殺戮。”
“親人們不希望我們也變成眼裏隻有仇恨的人，好好活著才能讓他們放心。但，血海深仇曆曆在目。我們雖然弱小卻也不能做一個能被人隨意欺辱，生死不由人的人。”
“不能忘記仇恨，但也不能隻有仇恨。我們如果能活下來，還有很長的人生，接下來的人生咱們也要為自己而活。琦兒，你明白姐姐的意思嗎？”
“為自己而活……姐！琦兒明白。琦兒沒有怨恨，琦兒會像姐姐一樣，若有能力必將手刃仇人。若不能，琦兒也會開開心心的活下去。”寧初琦緩緩地說道。
戰爭縱然是殘酷的，但在戰火過後，更多的是因為戰爭而無法在陽光底下繼續生活的陰暗靈魂。
亂世沉浮，有的人從此墜入深淵，與魔結契，永駐黑暗；有的人，卻能曆經洗禮，浴火重生，堅不可摧。一念成魔，一念成佛，黑與白，陰與陽，看似涇渭分明。但換個角度，焉知你的陰不是他人的陽？你的神不是他人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