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安蛟連
涼王人未到,可此刻已經是聲勢奪人,成排的甲兵湧入酒樓內,刀槍交並,甲胄的摩擦聲到處都是,幾名校官按刀進入酒樓,用森然的目光掃視了一圈賓客,眾人皆屏住呼吸。
張老太爺眯起眼睛,對於他這種世家裏的老人來說,顏麵大於一切,雖然這些天常常聽說楚帝要對他們這些世家下手的消息,但他很固執,覺得現在還是他以前的時候,正想喊過自己的子侄來攙扶自己離開的時候,老頭子眼尖,一眼就看見那些校官和甲兵身上還帶著點血。
彭滿那夥人雖然殺退了郡兵,但沒有能力全殲他們,現在又跑掉了不少。、
在涼王的命令下,他帶出來的五百鐵騎蒙上麵罩,直接開始四處追殺那夥郡兵,直至追殺殆盡,才肯收兵回去。
所以,到現在還沒有人知道縣令和他帶出去的郡兵已經全軍覆沒的消息。
“長誌,你看外麵,好景色。”
陳謂然站在酒樓的門口,也沒急著進去,而是轉過頭對著宋長誌笑道:“往常在京城,看的是從秋到冬的殘花敗柳景色,如今早春,卻是滿朝清新氣象,”
“王爺此時亦如此處景色,理當苦盡甘來,往事如意。”
宋長誌跟在後麵接了一句,可涼王也隻是淡淡一笑,並沒有放在心上。
門口迎接的老板娘躬身下拜,她的兩旁都是虎視眈眈的甲兵,她心下駭然,但臉上表情仍是一團和氣,笑意盈盈:“王爺,賤妾已在裏麵備下盛宴,請王爺這就進去吧。”
陳謂然微微頷首,隨即走進去。
跟在後麵的幾個校官,包括宋長誌在內,往日大都在軍營中生活,就算是閑暇時候,也不過用著點軍餉去小酒樓聽個唱喝幾杯酒。
娶過親的還好,知道惦念著婆娘孩子還在家裏,但沒娶過老婆的單身漢們,此刻卻被樓中那些麵如桃花的嬌俏侍女看的麵色發紅,好在一想起自己今天是跟著王爺來的,一個個都挺起胸膛,臉上放出一點殺氣,侍者們反而被嚇得哆哆嗦嗦,連上來送菜都不敢抬頭。
陳謂然來之前就已經看過賓客的名單,其中最要緊的就是張家。
張家不僅是明郡的名姓望族,更是牢牢把持著明郡對外的商道,外麵來的世家,除非把張家孝敬好了,不然想在這裏做商路生意,那都是清水下白麵——麵淡(免談)。
可陳謂然一貫橫行過來,除非是打不過才去做孫子,現在他大軍都在明郡,楚帝三十萬大軍雖然就在旁邊,但他最近可是又送來了五萬大軍,督軍的人拖著一張欠債臉,每天看見陳謂然都沒好氣。
要不是別人提醒,他還真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
可楚帝不僅沒有製裁他最近的所作所為,反而還送來了這麽一支大軍,這又是什麽意思?
沈煥之前曾說過,派人來殺陳謂然的不是楚帝的人,此外,楚帝宮中養著的那兩個皇子還是安家的孩子,他到底,在圖謀什麽呢?
那五萬大軍一到手,自己可就是實實在在的坐擁十萬精銳,就是這明郡,也敢實打實的搶一搶。
楚帝生病的消息被嚴防死守著,這裏麵倒是沒有多少楚帝的意思。
一向被楚帝信任的安平生,這時候卻和營中的安家人互相勾結,準備在營中搭上更多的人脈,將楚帝的這支大軍徹底收歸己有,一方麵繼續天天去楚帝那兒哭喪般的嚎幾嗓子,殊不知後者早已看清了他的麵目,整天委以虛蛇,裝著重病的樣子說以後要讓安平生做輔帝大臣,還先封了個不倫不類的侯爵,叫蛟鸞侯。
這名字傳過來的時候,沈煥還特意寫信給陳謂然,在信裏笑話安平生。
蛟不為龍,雖能升天,終究是獸類,鸞不為鳳,雖然有鳳的姿態,可也不過是禽鳥。
楚帝這是在拐彎抹角的罵安平生是個禽獸。
但就憑這一點,就已經看出很多東西來了。
最近嶽韞從涼郡來信,說是大軍正在日夜訓練,涼郡內的鐵匠都被征發起來,替大軍鑄造盔甲和刀兵。
如今涼王隻要一聲令下,將近六萬名全甲士卒立刻就能出征,當然,真要那麽做的話,今年的涼郡春耕也就廢了。
涼郡一開始的狀況就擺在那,地廣人稀,陳謂然本身也沒有多少身為穿越者的本領,人家有本事的一年就能把這種鳥不拉屎的破地方變成人來人往的大都市,可陳謂然是真沒有。
沒有就是沒有。
他現在做的,就是憑著自己的見識和部分知識,一邊網羅替他做事的人才,一邊在各處縫縫補補,看看有沒有什麽實用的地方。
陳謂然沉思的時候,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三樓席麵中間。
這裏坐著的都是明郡本地的權貴,平日裏都是眼高於頂,在家裏都敢笑罵楚帝不是個東西,但今天在這兒,他們的囂張勁兒就全沒了。
再狂的人,隻要不是個瘋子,你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是個人都得害怕。
旁邊成排成列的士卒冷冷的盯著眾人,目光比桌上擺的冷盤還冷幾分。
張老太爺往旁邊使了個眼色,那個人一愣,不情不願的站起來,率先對著陳謂然施禮道:“本地縣尉,參見涼王爺殿下!王爺千歲千千歲!”
他一帶頭,剩下的人全都跟著施禮,可陳謂然這時如夢初醒般的抬起頭,看著他們的恭敬樣子,這才有些反應過來。
“都平身吧。”
陳謂然是餓了,坐下來拿起筷子就開始吃冷盤。
冷盤也就是一些白斬雞、蘭花幹之類的普通吃食,但經過樓中的大師傅稍微擺盤,幾塊雞肉能堆出一隻整雞的感覺。
還有個玩意,在盤子彎彎繞繞像條盤旋而上的青龍,宋長誌一時好奇,隨口問了句,旁邊馬上就有人趕緊回答說,那就是一整條黃瓜。
黃瓜這玩意,在這裏真是稀罕玩意。
據說是西域傳回來的,隻有趙國裏麵黃瓜才不算稀罕,價值比菜還便宜,當年有個趙國皇帝下了旨意,說是隻準賣,不準種,趁著這玩意還沒在民間種植開來的時候,就收回了散落到民間的種子,還說,敢私藏的,全部處以車裂,抄家滅族。
百姓聽了,誰都犯不上為了一個種子丟了全家性命。
就這樣,本來就不稀罕的東西硬生生被趙國皇室抬到了這麽一個地位。
本來皇室也準備高價賣,是有見識的人給趙帝進了諫,說是便宜賣給趙人,但凡是列國的人要買,一律高價,而且還要限製數量。
偏偏人就賤,他不讓買,列國的商人還就搶著來買,給趙國皇室添了一條大財路。
“王爺,此物雖然價貴,但用來招待您這樣的貴客,卻是它的榮幸。”
張家老天爺含蓄的笑了起來:“請王爺恕罪,小老兒我見這酒樓裏的茶飯粗糙,隻能自家帶些食材,一時急促準備不周全,有什麽不合您口味的地方,還請您見諒。”
張家長年把持著商道,又是明郡內數一數二的大族,錢對他們來說,已經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了。
多少錢?怎麽花?
這都是年輕的張家人才會思考的問題。
他們那些年紀大地位高的人喜歡怎麽說來著?
對了。
要把錢,換成更有價值的東西。
聽聽,窮人還在混溫飽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思考更高的東西了。
所以說為什麽《聖經》、《古蘭經》和《資本論》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思想成果呢,因為兩者的出發點就不一樣。
陳謂然把“青龍”吃成“青蟲”,又把整雞吃成雞架子,旁邊的那些校官也沒有客氣,坐在其他的桌上大口吃著飯菜,老板娘使了個眼色,侍者們這才開始往桌上送熱菜。
吃了兩碗飯,又喝下一碗熱湯,陳謂然感覺吃的差不多了,這才放下筷子。
他一放下筷子,同桌的那些權貴立刻停了筷子,迅速看向涼王。
其他桌的人看到這一桌的人都不吃了,也紛紛停下筷子,之前觥籌交錯的場麵瞬間消失,旁邊的侍者們隻覺得剛才的事情如同一場夢,現在,夢裏的人全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這不是因為陳謂然,而是因為他的那個頭銜:
涼王。
當你的權勢已經成為一個標誌時,所有人都會第一時間敬畏你的一舉一動,他們會自動忽略除此之外你的一切價值。
人品、智慧、感情.……
你變成了祭壇上的神像,你的成功理所當然,相反,當你倒塌的時候,這些人往往比你還要害怕。
相對來講,最賤的一句話就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這個道理,隻要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幾年,誰都能明白。
陳謂然無疑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麽,見張老太爺放下了筷子,他又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青菜放進嘴裏慢慢嚼著,老人家一看,尷尬的笑了笑,便又拿起筷子。
可這時候,陳謂然又把筷子放下來了。
“.……”張老太爺。
“諸位吃飽了,那就來談談正事吧。”
向後伸了伸手,立刻有人遞過來一張紙,上麵都是人名。
陳謂然拿過紙來,並不急著念,此刻露出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請問誰是張老爺子?”
老爺子氣的臉都紅了,在一塊吃了半天飯,感情還不認識老頭子我姓甚名誰呢。
忍了忍,他再次恭聲說道:“老夫便是。”
“好。”陳謂然隨意說道:“老人家年紀這麽大了,晚輩我還沒來得及給您請安,今天出來的倉促,隻帶了六百兩金子,一塊白玉,配不上老人家的身份,但總歸是晚輩的心意……”
說話間,已經有兵卒抬來了五個大箱子,前四個箱子裝著金元寶,後麵那個箱子裏麵用半箱子幹淨鵝毛鋪墊,半箱子如雪鵝毛中呈放著一塊晶瑩白玉,張老爺子稍微一看,就知道是塊上好的貨色。
他這樣的人,不好錢,不愛色,隻愛權,還有一個麵子。
涼王送禮,給他那張老臉可增添了不少光彩,連連謙讓道:“王爺抬舉老夫了,折煞老夫了.……”
“晚輩此來,隻有一個請求。”
他豎起一個指頭,可這時,旁邊的一個張家人已經忙不迭地說道:“王爺怎能用請,隻要您說句話,臣就算是獻出千萬兩銀子,也得滿足王爺您的要求。”
看得出來,那人是張老爺子極為看重的一個人,所以盡管這話說出來時,張老爺子感覺有些不對勁,但也沒阻攔。
“好,這也是張老爺子的意思嗎?”
陳謂然看向老爺子,見他微微點頭,立刻大笑道:“孤要張家的甲乙兩條商路,既然老人家如此大方,那晚輩就厚顏收下了。”
張家人立刻騷動起來,老爺子則顫顫巍巍的哭道:“王爺啊,您這不就是要了老夫和張家的兩條命嘛!”
老頭子一看形勢不好,竟然是直接開始不要臉麵,站著哭了起來。
旁邊的權貴們趕緊過來勸,有的想當和事佬,有的開始小聲勸說。
不夠格說話的小輩們已經被長輩們一個眼色使開了,隻有一個女子,在臨走的時候還盯著陳謂然看,眼裏異色連連。
陳謂然看著眼前一圈人吵吵鬧鬧,也沒急著說話,等過了一會,又聽見那個老板娘又在外麵喊道:“大楚平遠將軍,安蛟連安大人到!”
陳謂然來的時候,派人通報一下那還算是正禮節。
宗室親王,總有那麽些特權。
可眼下這位進來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有什麽人在裏麵,但還是讓人通報了一聲,明目張膽的提醒了陳謂然,顯然是來者不善。
安蛟連不是楚帝手下的十二將軍,但他也不是什麽善茬,而且是從先登營裏出來的將軍。
所謂先登營,據說是楚帝專門選拔出來攻城的死士,營中皆是悍卒,平時享受的都是一等一的夥食,處處高人一等,等到作戰的時候,右手持刀,左手撐盾,人人悍不畏死,隻求登上敵城繼續拚命廝殺。
隻要是先登營出現的地方,就沒有攻不破的城池,敵軍害怕,所以先登營的名聲在伐魏之戰中迅速打響。
而安蛟連也是個狠人,他當初犯了罪,楚帝直接把他丟到了先登營,可他硬是又憑著戰功殺出一條生路,最後還被封為將軍。
但盡管如此,他還是對楚帝忠心耿耿,用某些大臣的話來說,這家夥像楚帝養的一條狗。
而這個狠人,和陳謂然對視的刹那,就立刻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不像是狗,反倒像是吃人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