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在農村,夜裏是需要有人守靈的,有不少的說法,那個時候,天喜相信一種說法,那就是人是靈魂的,而且還是有念想的,會回來看心裏記掛的人的。
天喜那個時候就一直守在那裏,生怕會落下什麽,其實他隻想告訴商老爺子,鍋裏的蛋他還沒吃呢,還在留著呢。
那一夜過的很是漫長,天喜犯困了就會掐自己大腿內側,一掐一個機靈,他看著自己的幾個姨和姨夫換了幾次班,看著那些泛黃的燒紙越來越少,又添加了又減少了,小碗裏的用棉線撚成的燈芯挑了幾次。
院子裏的那隻大公雞還是叫了,在看起來還是一片漆黑的院子裏叫了,那聲音打破了周圍的一片寂靜,天喜非常討厭這隻大公雞。在平日裏,都是它一撂嗓子,天喜不得不起床了,等他懶懶撒撒的穿好衣服,姥姥一般是已經開始做飯了,他佩服姥姥的天天如此的毅力和堅持不懈的精神,在那個時候,他認為也許這就是大人的世界。但是後來,他明白了這並不是大人的世界,而是一種無私的愛,為了家的愛。
大公雞又撩了一嗓子,天喜站起來,順手抓起窗台上的彈弓,那隻雞太聒噪了,得讓它閉嘴。
走到院子裏,他停下了腳步。院子裏一個人在那裏坐著,在那個臘月裏的清晨靜靜的坐著。
“姥姥,你在這裏幹啥?咋不上屋裏,這裏多冷啊!”天喜丟了彈弓過去扶姥姥。
姥姥站起身子,看了看天說:“我這是剛起來,這不要去做飯哪,但你姥爺走了,我一下子不知道做啥飯了,不得勁兒啊,唉……”
天喜沒有說什麽,隻是覺得很冷,很乏,但是卻沒有感覺到餓。站在原地,看著曾經喜歡碎碎念叨的姥姥,淚水從她那雙有些混濁的眼睛裏流出,他很少看到她哭,或者是沒有見過,在他的印象裏,每天都是姥姥對姥爺的絮叨,翻來覆去的絮叨,而姥爺則是樂嗬嗬的聽著,不怒不語。而在這一刻,所有印象中的一切從她的淚水裏被打破了,以無聲哽咽的方式,淚水毫無保留的打破了習慣。天喜就那麽看著,一切都是那麽的措手不及,一切卻都是那麽的合乎常理,那一刻,他的眼淚跟著滑落了,決堤一般,依舊無聲。因為在那一刻他懂得了人的孤獨無助,懂得了人的脆弱。如果人這一輩子,有那麽一個人,一扇敞開的心門,默默的守候到黃昏,無關窮富,那算不算幸福呢?
他看著她,隻是從此以後,那扇習慣了的心門,再也無人能推開了。
哽咽間,姥姥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的淚水,很是神秘的小聲說道:“喜兒,你跟我過來,我有東西給你。”
天喜一愣,此時的他實在是想不到任何能被稱作是好東西的東西,但還是跟在姥姥的後麵進了屋子。
姥姥翻身上了炕,伸手從已經疊好的棉被後麵取出一個圍巾,打開圍巾裏麵是一個裹得嚴實的塑料袋,打開後裏麵還有一層,再次打開後裏麵是一隻燒雞。
姥姥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遞給天喜說道:“你聞聞,香不?這可是你二姨帶回來的燒雞,老頭子說咱們喜兒喜歡吃雞,給喜兒留著吧,這次咱喜兒該用獎狀填上那邊那個角了,這一麵牆都滿了,咋整?”
天喜顫抖著接過來,雞是帶著溫度的,畢竟在燒了火的炕頭上,又裹的這麽嚴實,聞起來,確實很香。
姥姥看著天喜沒有動手,接著說道:“是不是覺得這雞少了點啥?是少了你最不愛吃的屁股,老頭子說你吃雞最不愛吃的就是雞屁股了,嫌棄那地兒是拉屎的地方,髒,這不,老頭子給你扯了去,自個兒吃了。”
天喜沒有說話,隻是瞅著這隻雞,鼻子裏酸酸的,就好像感冒流鼻水了一般,嘴角抖了抖,癢癢的,整個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好像是做了什麽錯事被發現了一樣。
“喜兒?咋了你這是?”姥姥湊過身子,抹了抹天喜的淚水,說道,“喜兒,咱不哭哈,老頭子有沒有受啥罪,開開心心走的,喜兒啊,不哭了哈。”
天喜看了看姥姥,依舊是沒有說話,隻是覺得這手裏的雞有些重,從那時候起,天喜每次都先吃雞屁股,因為在他的記憶深處,有一位老人總喜歡故意嚇唬他要搶他手裏的東西吃,而天喜總是笑著先塞嘴裏吃一口,老人會告訴他一句話:“吃東西時候不能笑,也不能哭,更不能說話。”天喜總會將下一口交給老人嘴邊,老人樂嗬嗬的會假裝的咬上一點點,然後說道:“咱們喜兒吃,喜兒吃了要長個大個子。”天喜會問:“為啥要長個大個子?”老人會笑著說:“長個大個子多好,等咱們喜兒長大了,要堂堂正正的頂著天,做個好人,能當兵就去當兵,但記著一定要堂堂正正的,不能跟我一樣,被稀裏糊塗的當了兵,打仗不知道打的是誰,從國軍換成了國軍,但本質上就不一樣了,咱那時候走錯了一步路,低人一頭了,要不是出去打了個翻身仗,都不知道咋說。”
那時候的天喜不知道這是啥意思,但他知道商老爺子的心裏是有結的,這個結誰也打不開。
“喜兒,你咋不說話啊?是不是被老頭子他壓著了?來,我給你叫叫,這事兒咋弄的。”姥姥說著伸手去捏天喜的耳垂,準備給他來個民間的叫魂。
天喜搖了搖頭,說道:“姥姥,我沒事兒,就是想俺姥爺了,俺買的鹹蛋還給他熱了呢,他都沒吃口。”說完伸出袖子擦了一下眼淚,但眼淚隨即又流了出來。
姥姥很是疼愛的撫摸著天喜的頭,聲音顫抖著說:“俺喜兒知道疼老頭子,知道疼人兒,好啊,喜兒是個大孩了,長大了。”
天喜不知道再說什麽,隻是呆呆的杵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