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舊夢依稀
習武之人自然可以抵禦夜裏陰冷,況且慕容禹攜帶了氈褥與暖爐,隻是若翾從前落下過病根,加之連續的陰雨天,從天淵池回來之後,總是腿疼不見好。
“小姐那天就不應該隨王爺去,這下可好,成日裏難受可怎麽好!”雲端一邊抱怨道一邊將地下爐子裏加了炭火。
“已經很熱了,別再燒了。”若翾此刻斜靠在榻上,身上蓋著厚厚的羊毛被。
“那怎麽行呢?若不是用熱氣將這潮氣驅散,小姐會更加難受了。”
楚箏端著新鮮果盤子進來,“小姐,吃點水果吧,都已經這個時節了,這該死的鬼天氣竟然還這麽冷”,說著,將一個剝好的荔枝送至若翾口中,“這荔枝是從嶺南八百裏加急送來的,除了皇宮,頭一份就是我們王府。”
“王爺是對小姐好,咱們都看在眼裏,隻是這王府有什麽,從前咱們唐家堡就沒有嗎?”楚箏在爐子邊烤著手道。
若翾若有所思,“最近有什麽消息嗎?”
“沒有公子的消息,不過卻聽說師兄要回朝,”楚箏道。
若翾眉頭一皺,“他不是鎮守大穀關嗎?回京城做什麽?”
楚箏見她皺眉,就低聲道:“也不十分清楚,不過師兄對小姐其實不錯的。”
若翾鼻子裏發出哼聲,“他對我好?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厭棄我不得了”,複又看著楚箏掩口笑道:“不過你可高興了?我知道他最喜歡你了。”
“小姐”,楚箏聞言瞬時耳朵都紅了,急忙放下手中的果盤解釋道:“小姐竟會打趣我,師父允許我們同門學藝不過是看在你的麵子上罷了,師兄待我好也是因為你啊。”
“你不用如此”,若翾執著她的手安慰道,“我不喜他入朝為官,又事事謹慎,還說女子不該隨意江湖上行走。不過他喜歡你彈箏也是事實,讚你‘眉間眼角藏秀氣,聲音笑貌露溫柔’,你若對他有意,我當可以撮合你們。”
楚箏麵色更紅,嬌嫩的小臉仿佛熟透了的番茄,惹人憐愛。
她抽出手掩麵道:“小姐別再說了,楚箏還小,願一直跟隨小姐。”
“我勸你還是聽小姐的吧”,雲端一臉壞笑的從外麵進來,手中捧個湯婆子,“小姐把湯婆子放在腿上吧,可免了些難受。”
楚箏欲上前掐她,口中還叫道:“你知道什麽就讓我聽小姐的?看我不打你”
雲端也不是吃素的,哪會讓她追到,“你來啊你來啊!”
“等著我,站住!”二人追著跑出去了。
“你發什麽呆呢?”
隻見一道頎長的身影挑簾而入,他步履輕快,臉上帶著輕輕淺淺的笑,“雲端和楚箏呢?”
“她倆不知道跑哪玩去了,王爺請隨便坐吧。”若翾欠身道。
他在若翾的榻邊上坐了,雲白色的刺雲紋便服襯得他更是麵目俊朗,他關切的問:“翾翾身上可大好了?都怪我那日不好,勾起你的舊疾。”
“我每到陰雨纏綿的天氣就這樣,不怪你。”
“我去請教了神醫‘小華佗’,把你的情況跟他說了,他說吃什麽藥都是無用的,那是陳年積壓在體內的陰濕,便告訴我一些可以打通經絡,舒經活血的方法,說是以內力灌輸即可除去,又給了我一些膏藥,說是內外兼施即可治愈”,他說著將手中的包袱打開,裏麵有六七張黃色的藥布,散發出濃烈的中藥氣息。
“那‘小華佗’雲遊各地,連哥哥都不曾找到他,且聽說他為人孤傲,斷不會輕易出手救人,更不會贈與藥物,怎麽你能得到這些?”
慕容禹露出得意的神色,用手捋著下巴,做捋胡子狀,“山人自有妙計——”
“咯咯”
見若翾笑了,他道:“你快起身吧,我們來試試他的法子。”
他先把膏藥貼於若翾腿部酸痛的關節部位,再讓若翾俯臥,雙掌置於後背上,以內力灌注。隻見他雙目緊閉,眉頭輕皺,聚精會神的感知著若翾體內氣息的變化。
男子體內陽氣偏重,內力灌輸隻感覺像一股熱流舒適溫暖,隨之遊走任督二脈,合成一個小循環,即形成小周天。隨後精氣在頭頂分發而下,流於全身,使得周身舒泰,行至殷門穴時就感覺精氣受阻,多有凝滯,待到合陽、成筋二穴時,更加晦澀難行,慕容禹察覺到再次注入一股真氣,依‘小華佗’之言,隻是緩慢試探,逐漸深入才可將寒氣逼出,如此過了兩個多時辰,才完全打通穴道,將全身經脈引領周天。
慕容禹收回真氣,氣沉丹田,長出一口氣,道:“感覺如何?”
若翾默不作聲,他低頭一看,長長的睫毛微微抖著,呼吸平穩,竟是睡著了!
慕容禹躡手躡腳的將粉藍色的蘇緞麵絨被蓋在她的身上,又拉下了天水碧色的帳子,才輕輕的走出去。
雲端和楚箏一直在外殿焦急等待伺候,雲端性子急,此刻見慕容禹出來了,忙施禮問道:“王爺,小姐怎麽樣了?”
慕容禹擺擺手,示意她倆小點聲,“已無大礙,此刻你家小姐睡著了”,又正色道:“好生伺候著,晚上我再來。”
楚箏心細,見慕容禹滿頭大汗了略顯疲憊,便道:“那替我家小姐多謝王爺了,王爺也請好生休息吧。”
連日陰雨纏綿,若翾總覺陰暗潮濕,加之腿上酸痛,夜裏便睡不安穩。慕容禹以內力灌之,使得全身酸麻舒服,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雨過天晴的天空是瓦藍瓦藍的,一片澄澈。春色從湖畔洋溢開來,曠野裏、枝頭上那一抹綠使人心曠神怡,山上的幾棵桃樹粉飾在綠色的之間,外加幾處油菜花田勾勒,春色愈發顯得濃重了。
應師父的教導,若翾雙足借力,淩於油菜花頂上奮力奔跑,她此時淩空距離不足以丈,一丈之內必須借助外力,可是跑著跑著突然前方沒有了油菜田,她來不及收腳,情急之下無處借力竟然從天上摔落下來。
落地之時他看見一名青衣男子從湖邊向她疾來,來不及落地就被此人托住,雙目對視,隻見他溫潤的眼眸裏含著令人心醉的漣漪,而他仿佛就靜靜地立於旖旎的花叢中,清俊的麵容有許多遺世獨立的風采。
“休迅飛鳧,飄忽若神,陵波微步,羅襪生塵(1)”有溫潤的聲音在他頭頂說道。
她羞得滿臉通紅,慌忙掙脫他後退一步道:“多謝公子!不過也大可不必羞辱於我吧!”
“嗯?”他明顯一愣,眼神熾熱的看著他,“沒有啊,休迅飛鳧,飄忽若神,若勤加練習,必可陵波微步。”
他的聲音恰似流水擊石,清明婉揚,又似清泉入口,水潤深沁,她忍不住伸手撫上他溫潤的眼眸,清朗如玉的麵孔。
突然,姐姐從後麵追來,“俊,你怎麽在這裏?快走吧,跟我走。”
姐姐仿佛不認識她了,拉起他就走,頭也不回地。
她發現他的背影很像慕容禹,既像慕容禹又像蕭俊,她呼喊著,大聲叫著“姐姐”,叫著“俊”,可他們就是不回頭。
她忍不住追上去一看究竟,可是此時她的雙腿就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平日裏師父教的輕功心法不管怎麽念就是一點力氣都沒有,若翾此時絕望極了。
她的身邊又突然出現了許多人,都是她以前殺過的,凶神惡煞,直欲取她性命。她奮力掙紮著,大喊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響,姐姐和他一直走一直走,順著湖麵,走到了她看不見的盡頭。
她分神的工夫,就有一人手持黑色破魂刀朝她麵門砍來……
“啊!救命啊,救命啊,不要——”
若翾驚得滿頭大汗,猛然坐起,一切都消失不見了,沒有壞人要殺她,四麵是她的寢殿,窗外天色陰沉,原來是做了一個夢。
早有人將她抱在懷裏,苦澀的迦南香進入鼻子裏,給她的大腦帶來片刻祥和。
“翾翾,你怎麽了?不怕,有我在呢!”他輕撫著她的背,極力想安撫她的恐懼和緊張。
她緊緊地抱著他,抽搐著,極力克製住哭聲,將頭埋入他的胸膛。
“別怕,別怕,一切都有我呢,乖,想哭就哭出來吧。”
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若翾感到一絲平靜,止住抽泣。慕容禹忙叫:“來人!”
外頭楚箏迅速進來,“王爺。”
“快給你家小姐倒茶!”
慕容禹將茶送與若翾嘴邊,柔聲道:“翾翾,喝口茶緩一緩吧,是不是做噩夢了?”
若翾此時已然稍稍鎮定了下來,端起茶碗輕啜一口,才點頭稱是,複又轉頭對楚箏道:“楚箏,我又做噩夢了。”
“小姐別怕,有王爺呢,以後不會了。”
“怎麽你家小姐時常做噩夢嗎?”慕容禹皺眉問。
楚箏聞言麵露難色,轉念一思,道:“是,小姐總是夢到許多壞人來追殺她,卻沒有人來救她。”
慕容禹馬上明白了,以為是那些她殺過的人來索命,“翾翾,別害怕了,那些人都是罪有應得,以後我陪著你,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永遠守護你的。”
他眼神同樣溫潤又清澈,使人心安,一瞬間,若翾差點就淪陷了,不過慕容禹又道:“過幾日我陪你去佛寺裏祈福,讓活佛化解一切戾氣吧。”
若翾正覺尷尬,就聽外麵傳來藍木的聲音,“王爺,宮裏的李公公來了,說皇上有旨,叫您和王妃去接旨呢。”
(1)曹植《洛神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