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花奪魂
慶隆四年仲春時節，洛陽城裏萬人空巷。
長安街頭，一隻迎親隊伍，在不遠處的杏花天影裏紛至遝來。陽春三月，百花盛開，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琴瑟和鳴，風和日麗，春光大好。
在這美好的春光裏，這支華麗高貴流光溢彩的迎親隊伍，正是以風流閑散著稱的九王爺慕容禹，當今聖上的親弟弟，迎娶蜀地唐家堡堡主唐弘的次女唐若翾（xuan一聲）。
大燕皇帝慕容俊如今即位第四年，登基選秀時已經選了唐家堡的大小姐唐若婉為貴人並賜號暄（1），短短幾年已經晉為嬪，向來皇家與江湖聯姻，無不有拉攏之嫌，但皇上與唐家大小姐似乎早有相識才借選秀機會成就良緣。
外麵鼓樂聲和鞭炮劈裏啪啦作響，新娘子唐若翾此時正坐在六帷金玲桃紅錦幄的喜轎裏百無聊賴，將近半個月的日月兼程，礙於禮數，她都沒有仔細正麵瞧見九王爺的尊容，雖然聽雲端和楚箏那兩個小丫頭說此人器宇不凡，她自己還是忍不住暗暗腹議。
正眯著眼犯困，就聽見空氣中傳來兩聲“嗖嗖”的破風聲，人群發出驚呼，唐若翾猛然驚醒，抬手掀起了蓋頭，心中忐忑地挑眉凝神細聽。
“停——”
早有人高喊，“來者何人？王爺在此也敢擋路！不想活了嗎？還不快快滾開！”
叫嚷過後，卻沒有人答話，但能感到空氣中散發著的騰騰殺氣，給人強大的壓迫感。四下裏寂靜非常，隻有發鬢上垂下絞成兩股的珍珠珊瑚流蘇和碧玉墜角微微作響，若翾忍不住抬起手微微掀起轎簾的一角。
哥哥！她心裏一陣狂喜，果然哥哥還是最疼自己的，左盼右盼，哥哥終究是來了！
強忍著激動，就聽哥哥冷冷地道：“怎麽王爺迎娶我的妹妹，卻不知我是何人嗎？”
隱約可以看見棗紅色馬上的背影微微一愣，隨即翻身下馬，拱手道：“久聞少堡主大名，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實在對不住，小王迎娶令妹時唐少主不在府中，還望寬恕不告之罪。”
哥哥作為少堡主，可謂使唐家堡的名聲名揚四海，江湖上聽說了唐乾的大名，無不聞風喪膽。久而久之，促使哥哥更加霸氣外露，桀驁不馴。
但此刻畢竟礙於慕容禹的身份，他猶豫了一下，終究微微抱拳還禮，“王爺嚴重了，隻是我剛到家中卻遇小妹出嫁，深感遺憾，故此趕來相送。”
“小王佩服唐公子護妹之心，然本王與令妹情深意重，必不會虧待於她，還請唐少主安心。”
滿口胡言！若翾聽得此言忍不住暗罵，本小姐都沒見過你，哪個跟你情意深重，臉皮可真是夠厚！
果然哥哥臉色微變，旋即冷聲說道：“好，既然如此，請王爺一定善待翾兒，否則，我做哥哥的就第一個不答應！”
言罷，手腕微微一抖，隻聽“洞！洞！洞！”三聲響，眾人還沒明白怎麽回事，三枚飛鏢就穿過路旁的杏樹幹，竟直釘在後麵一家酒樓的招牌上，排成一條直線，與此同時震落了滿天的杏花雨。
若翾心裏疑惑，哥哥的暗器遠不止於此，暗器講究的就是快準狠，出其不意方能致勝，即是為了震懾，怎會如此快慢不一？
此刻卻傳來慕容禹的聲音，依舊謙卑淡定，“是，請唐少主放心，小王必不會虧待令妹，如有不實，但憑少主處置！”
“好，那今日打擾了，得罪之處，還請王爺海涵！”哥哥不是糾纏之人，見效果達到，淩空而去。
有一股異香飄過，唐若翾心中一驚，百花奪魂散！聯想到師父說的話，心裏更加發抖，師父說不許自己跟慕容禹真的有夫妻之禮，將來整個王朝會發生變動，到那時候會把自己救出來，另許良人。
哥哥肯定也知道些什麽，不然不會冒著自己妹妹也中毒的危險，撒下這毒性最為隱蔽的毒藥！究竟有什麽秘密竟如此諱莫如深！若翾有些懊惱，但轉念一想，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麽，眼下先讓這位九王爺見識一下唐門的厲害，若是能拖延婚期，那也是好的！
她自顧自的算計著，卻沒有發現也無法發現此刻藏在慕容禹澄澈眸子深處的寒意……
唐乾走後，隊伍依舊熱鬧著往王爺府去。待到掌燈十分，終於到了禹王府。按例新人沒有正式拜堂成親是不能見麵，更不能共處一室的，吉時一到，若翾在執禮大臣的引導下攙著侍女的手下轎，大約走了半柱香的工夫，才到了唐若翾暫時住的南薰閣，南薰閣地處王府東北角，相當僻靜，是為了迎娶她特意動用大批土木興建，當真是錦幔珠簾，雕龍畫鳳，氣派非凡。
陪嫁丫頭雲端和楚箏跟隨服侍。她們都是若翾自幼貼身服侍的丫鬟。雲端機敏果決，有應變之才；楚箏心思縝密，溫柔體貼。
兩個人皆習得武功，她們是若翾的左膀右臂，以後王府中的日子少不得她們扶持周全。在皇家中生存，若是身邊的人不可靠，就如同生活在懸崖峭壁邊，時時有粉身碎骨之險。
自幼與若翾一處長大，二人早就習慣了若翾的脾性，遣去了服侍的一幹人等，雲端就主動替她去掉了雙鳳朝陽的大紅蓋頭。
那寢殿裝飾典雅，朱紅色雕花的窗戶上是一層薄薄的月影紗，上麵密織金線的合歡花在鑲嵌在青玉祥雲台上夜明珠的光芒下熠熠生輝，花梨木雕翠竹蝙蝠玻璃碧紗櫥後麵是內室，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繡屏風後的床榻上，綴著安神的百合花香囊，和許多璃紋白玉璧。
待一切安排妥當，便有侍女送來晚膳，用膳之後，唐若翾便讓雲端和楚箏自行休息。
一行人舟車勞頓，無不酣睡香甜，王府上下寂靜無聲，隻有唐若翾還靜靜地合衣而臥。那飛鏢撞擊樹木的三聲響，絕不是哥哥無意為之。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外麵傳來“洞洞洞當——”的梆子響，知是三更天到了。
又過了一陣，果然見一黑影悄無聲息的推門而入。
“哥哥，是你嗎？”若翾迅速翻身起床。
“噓——”，唐乾輕輕把門關上，拉唐若翾走到內室，才小聲道：
“小點聲，王府的侍衛多得很，我費好大的勁才進來。”
唐若翾將唐乾拉到榻上坐定，眼中一熱，眼眶中直要落下淚來，“哥哥，你……”
太多的辛酸，不知怎麽說，一開口反倒唔噎了。
“好了，翾兒，別怕，有哥哥在”別看唐乾平日在外威風八麵，對待這個妹妹可是溫柔至極，見她流淚，趕忙將她拉到懷裏，加以寬慰。
若翾緩了片刻，才抬頭看著唐乾問道：“父親母親還好嗎？你何時回來的？”
“都好，我從名劍山莊回來就聽說你被賜婚了，可恨我不能救你回去！”唐乾扼腕歎息。他最惱怒的是，不能跟朝廷對抗，不能棄族人於不顧。
“哥哥無須自責，我可以過得很好，霹靂堂可還無恙？”
“還好，江湖上忌憚唐家堡的威嚴，暫時不敢對他們怎麽樣。”
“嗯，那就好。對了，今日你見過那九王爺了，如何？”
唐乾冷哼一聲，“如何？我看不像是等閑之輩，你要多加小心，凡事三思後行，需處處留意時時防備著。”
“我曉得了，不過一路上他倒是對我頗為尊重照顧。你今天的百花奪魂散，就當是給他個下馬威吧。”
“哼！他竟然說與你情誼深重，天下竟然有這般不知天高地厚之人，那餘毒未消，他不敢對你怎麽樣！”唐乾怒上眉梢，但又心疼道，“不過委屈你了，事出突然，也隻能出此下策。”
百花奪魂散是唐若翾獨自研製的，不似傳統的唐門毒藥霸道，專來對付那些色狼的。
吸入少許即會產生幻覺，有不同程度的短時間內失憶，常人不自覺發現以清水沐浴反倒無事，若是那有察覺的人，運行體內真氣反而有增加毒性之效，且達官貴族必以花瓣香料溶入沐浴，這樣不僅不利排毒，反而使全身發熱，心火難消，此時若近女色，則必死無疑。唯一之解便是清心寡欲，遠離女色，數日之內方可排出餘毒。然世人多不懂得心境平和無欲無求之理，愈是求醫問病，結果愈是毒發身亡。
“哥哥有心，也不必自責，我清湯沐浴幾次也就無妨了，唐家的兒女，不在乎這些。”
看著妹妹清澈的眼睛，唐乾張了張口，猶豫道：“你也別怪婉兒不阻止這樁婚事，想必她也有苦衷。”
若翾嘴角一勾，不以為意的說：“我知道。”
“不，有些事，你不知道，朝廷雖然有意拉攏我們，卻對我們頗多忌憚，暗地裏對江湖上其他幫派也眉來眼去，所以我們不得不萬事小心，以防陷入萬劫不複之地。”唐乾憂心道。
“是，我明白，必定不讓哥哥煩心。”涉及家族利益，若翾不得不忍耐。
他歎了口氣，想了想，又鄭重的囑托：“翾兒，你要明白，人生有許多不得已。以後的路你要多加小心，能保全唐家要緊，但也不要一味委曲求全，如果萬一……哥哥會帶你離開的。”
若翾心裏一沉，皺眉問道：“萬一怎樣？哥哥你知道什麽是不是？”
“什麽都不重要翾兒，聽師父的話，不要問那麽多，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得到什麽時候？什麽秘密告訴我不行嗎？”若翾急著問。
唐乾無奈，“翾兒，我的話你都不聽了嗎？多則一年，少則半年，我一定會來救你的！”
（1）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林逋《山園小梅》，暄是陽光，溫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