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鞭撻
“什麽地方不對?”
法師們問道。
蓮娜夫人沒有回答。她也並不需要回答。
下一刻,所有人便知道了答案。
法師席。那蒙著深灰色柔軟絨布的高桌猛地向上頂起,連帶著桌子後麵的坐椅。七個法師瞬間被掀翻了五個——包括蓮娜夫人也不例外,隻剩下了想回家的打工人克勞德與研習冰霜魔法的老法師,兩個人剛剛沒有落座。
立式的燭架也離開了地麵,繡著三頭霜鹿紋章的掛毯獵獵作響,萬物的影子像是猙獰的亡靈般飛舞在滄桑的石磚牆壁上。
給法師們潤口的水也懸浮在半空裏的容器裏飛了出來,用屁股重重親吻了地麵的加勒特剛剛用一個讓人浮想聯翩的姿勢爬起身,冰涼的水便劈頭蓋臉地把他澆得又坐了回去,水淋淋的法師長袍嚴絲合縫裹在身上,疊上一層濕身效果,浮想聯翩的級別又提高了。
“水,”加勒特罵罵咧咧,“這他媽的怎麽有這麽多的水——!”
廳子裏的水統共也沒幾杯,可空中澆下來的水卻是源源不斷的。這深埋地下的暗室裏開始下雨了,下得像是瓢潑,蓮娜夫人抽出法杖,揮出了一個光凝的氣泡籠罩了自己,老法師就近取材凝結冰盾把自己和學徒少女都給護住了。
其它的法師們也都連忙使用了各種防禦法術,而他們的準學徒便沒有布蕾娜那樣的好運了,他們抱著頭亂竄,踩踏,滑倒,瘋狂地尖叫:“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杜維撐起了一個魔法護盾,護住了自己與父親,和法師們的護盾不同,他的這個護盾四麵透風,水從縫隙裏灌進來,把兩人的衣衫都給打濕。但他已經沒心去管這些,而是用驚悚的眼睛盯著艾爾文斯。
艾爾文斯淡金色的長發無重力一般在身後浮起,狹長的雙眸無論眼黑眼白,整個成了令人心悸的沉碧。
不止他一個人發現了他的異樣,蓮娜夫人對自己的聲帶施加了法術,用幾乎能夠刺破耳膜的尖聲喊道,“艾爾文斯,停下!你在幹什麽?!”
艾爾文斯對她的聲音充耳不聞,實際上他此刻幾乎沒有意識。加勒特口齒不清地罵著髒話,一手高舉著多節法杖,另一手則在飛快地做著施法手勢。
魔力的光輝從杖端激射而出,火球術,寒冰箭,奧術飛彈……在這短短的瞬間,連甩出好幾道魔法攻擊,顯然他並不真心為伊薇露莎的兒子覺醒了魔法天賦而感到欣喜。
雨幕在空氣中扭曲出屏障,攔下了他的攻擊。艾爾文斯的身形緩緩升起,他懸浮在半空,轉向加勒特所在方向,原本無焦點的目光在這一刻空洞地凝聚。
加勒特身上瞬間寒毛炸起。他不再罵髒話,因為他的嘴巴要留著念咒語,同時手上施法手勢不停,把一星魔法師所能釋放的所有攻擊性魔法都向他丟了過去。
“加勒特,你……!給我住手!!”
漢默一聲暴吼,飛身向他撲去。
但他撲了個空。加勒特突然全無征兆地向前倒去,身體飛快地後移,沙包一般撞向了牆壁。
他匆忙地釋放了一個防禦魔法——這是他釋放的最後一個魔法,然後多節杖就因碰撞而斷作兩截,而他自己則以一個銷魂的姿勢被固定在了牆壁上,依舊是那麽引人聯想,值得一提的是,藤蔓是這次聯想畫麵中重要的加分項。
藤蔓。牆壁與地板的磚塊簌簌鬆動,縫隙裏正在飛快地湧出藤蔓,漆黑的古褐的冷碧的幽青的各種各樣的藤蔓,有若鬼手般狂舞糾纏。
除了蓮娜夫人和吉爾曼還在嚐試向艾爾文斯釋放精神安定的魔法,其它的法師們都和藤蔓陷入了苦戰。
杜維發現攻擊他的藤蔓尤其地多。
他的魔力護盾原本便四麵透風,在藤蔓的圍攻之下,沒過一兩秒便支離破碎了。
杜維下意識地向父親投去求救的目光——然後他便發現或許是艾爾文斯潛意識裏不想攻擊父親的緣故,總而言之所有的藤蔓都繞開了漢默,使他得以安然地站在那裏,仰頭看著懸浮在半空的長子,臉上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在瑩光閃爍。
他沒有收到杜維求救的目光。
杜維呆站在那裏。他的魔力還沒有用盡,可以釋放防禦法術,可他已經把這一節完完全全地忘掉了。
一根粗壯的黑色藤蔓狠狠地抽上了他的臉。
杜維被一下打醒過來。可藤蔓已經禁錮了他的四肢。“這樣下去肯定會出事的,導師們!”他尖叫道,語氣的惡毒讓他自己也感到害怕,“我們的古堡已經幾千年了,就算有魔法的作用它也不複穩固,這個廳子所在的地方……艾爾文斯!你還不停手!你是想弄塌家族的古堡……”
黑色的藤蔓在他說話的間隙鑽進了他的嘴裏。杜維的眼睛驚悚地瞪大。他把沒說完的字眼和著藤蔓泌出的一大團可疑物質咕啾一聲一齊咽了下去。
但他這一番話的目的還是達到了,“古堡!”不知是哪個法師惶亂地大叫道,“這樣下去的話,這一帶可能會塌!”
“溫和的精神安撫完全起不到效果,”蓮娜夫人轉向吉爾曼,“連接心靈禁製強行壓製吧,你擅長這個。”
“不,不要這樣!”漢默兩步跨了過來,語氣極快地說道,“艾文體內的這股力量正在覺醒的過程中,貿然打斷的話指不定會造成什麽後果!之前伊薇露莎就是這樣,在十六歲那年,她血脈覺醒,因為動靜太大引起了烏斯卡人的注意,沒辦法隻能強行壓製了這次覺醒……然後,她使用魔法的能力就像從來沒有來過那樣消失了,直到離開人世,她都沒有再次迎來覺醒的機會。”
“如果古堡出問題的話,我們同樣會引起烏斯卡人的注意,溫斯頓家族從古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會暴露在他們麵前!”蓮娜的聲音嚴厲得像是朔日的寒風,“漢默,你是打算讓溫斯頓家族重複一遍精靈的悲劇麽?”
漢默頓時啞口。當初精靈遺族為伊薇露莎的魔力失控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如果不這是這樣,他也不可能娶得到這位精靈公主——沒錯,精靈遺族對伊薇露莎的稱呼是公主。
他向後退開,用一種絕望的悲涼看著被吉爾曼舉起雙手,在蓮娜夫人防禦光幕的掩護之下,向艾爾文斯釋放了用以連接家族禁製的心靈鎖鏈。
……如果那些精靈遺族還有幸活著的話,按照他們的規矩,是不是要把他稱之為王子呢?
這是多麽恐怖的力量。隻可惜他的傳奇還沒有開始,便已經落幕。
但讓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是,那心靈鎖鏈剛剛延展到艾爾文斯的身邊,瞬間便如長鞭一般向吉爾曼反掃了回來。專攻心靈魔法的中年法師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精神鞭撻,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雙手抱頭咚地一聲倒在了地上。
漢默和蓮娜夫人都被嚇了一跳。“吉爾曼!”蓮娜夫人詢問,“怎麽回事?”
吉爾曼緩緩放下了抱在頭上的雙手。兩人看到他的眼睛上翻,目光迷離,嘴角淋瀝流出涎水,臉頰上帶著極不正常的紅暈。
“吉爾曼?”
“嗯啊……”吉爾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嘴唇顫抖著,哆哆嗦嗦地道,“好,好爽……”
漢默&蓮娜夫人:“?????”
在他們看不到的異度空間裏,銀發的魅魔唇角抽搐,正在飛快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
【[心靈鞭撻],魅魔晉階八等覺醒的天賦技法,但事實證明,如果有足夠弱小的敵人主動把心靈鎖鏈送到臉上,那麽就算是九等下階也可以使用。】
【被[心靈鞭撻]所擊中的敵人臣服在快感之中失去行動能力,這一點是技法的自帶效果,不以魅魔的主觀意誌為轉移……】
吉爾曼整個呈現出壞掉了的狀態,無法再起身戰鬥。對於這位可憐的魔法師,蓮娜夫人與漢默當然是默契地選擇各自向後退開一步,力圖離這貨遠上一點。
精神禁製也指望不上了,蓮娜夫人的表情變得前所未有地凝重起來。“漢默,”她說,“你必須做一些更壞的打算了。”
“別,不要……!”漢默的唇舌在這一刻有如生了鏽一般幹澀,剛剛看吉爾曼倒地他心裏實則還在暗爽來著,“蓮娜夫人!”他急道,“這千萬使不得!”
“……那你去阻止他?”
蓮娜夫人的語氣帶著一絲寒冷的譏嘲,她轉頭看了他一眼,“對了,你剛剛便應該這麽做了吧?”
漢默的身體僵硬了一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行,我去阻止他。”
藤蔓始終是繞過他的,艾爾文斯潛意識裏並不想傷害他,所以,他作為父親,也許真的能夠結束這一切的吧?
漢默試探著走出蓮娜夫人的防禦法術範圍。他的動作很慢,但並沒有退縮,他能夠感知得到家族裏最為強大的女法師冷若寒冰的目光正在燒灼著他的脊背。
“艾……”
他想要喊長子的名字。但隻發出一個頭音,嘴巴便被肆虐的魔力之風給灌滿了。
魔力之風充斥著整個地下空間,像是一個巨大的龍卷,自是不可能像藤蔓一樣對他有專門的豁免。他的身體整個隨著氣流升了起來,和椅子罐子香薰掛毯等等等等一並在空中飛快地打轉。
漢默旋轉間頭暈眼花地抓了根藤蔓,拉著讓自己落到地麵,然後就一塌糊塗地嘔吐了起來。
蓮娜夫人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再度轉向艾爾文斯,後者依然是失神的狀態,懸浮在颶風正中的風眼。
她高高舉起了那根雕飾華麗的法杖,長長的法袍因魔力的鼓蕩而獵獵作響,來自的上古那晦澀難懂的多段式咒語飛快地從她開合蠕動的雙唇間吟唱出來。
奧術的炫光扭曲了空氣。恐怖的威力與加勒特先前所丟出的那些攻擊法技不可同時而語。風時貼近了艾爾文斯的身邊,隨時做好了準備把他給拉到中轉位麵,但事實證明,他的契主很爭氣。
暴虐的風元素高速旋舞,撕碎了大半的奧術攻擊,而餘下的部分,而被藤蔓糾結成盾壁擋住——這是德魯伊的能力,一個漂亮的藤盾術。
防禦成功之後,便是瘋狂的反擊。王族血脈的精靈那沒有焦點的目光空洞地轉向攻擊者所在的方向,明亮的魔法護盾有若肥皂泡一般炸裂,多汁的聲音裏挾著年長的女法師一聲短促的尖叫。
蓮娜夫人向後倒飛出去,半途中飛快地念出了一個咒語,但還是重重地砸上了後方的牆壁,沉重的磚石迸炸,垮塌,使得她竟是跌出了檢定秘廳,一跤坐倒了在了隔壁的石室裏。
一片驚呼。
尚且沒被藤蔓給纏住的法師和準學徒們連忙向她奔了過去。蓮娜夫人華貴的法師長袍沾滿了汙泥與土礫,銀灰色的盤發淩亂得像是藍喉雀的巢窩。她被七手八腳地攙扶著站起,抬手扶了扶想要脫落的眼鏡,喃喃地說:“這不可能……他不應該……”
說到這裏突然頓了一頓,視線穿過自己砸出的窟窿,嚐試在泥水磚塊與藤蔓裏尋找陣基,“這些耗材有對魔力增輻的效果,雖然……法陣……”
“完了!”克勞德絕望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自語,“現在這城堡真的要塌了!”
磚石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腳下的地麵竟有如波浪一般在起伏,“快逃出去!”老法師在嚐試用冰霜凍結地麵失敗之後果決地說,“要是被砸在這裏,那可就完蛋了!”
眾人等這一句可說已是等很久了,因為多次校準檢定陣而被掏空的克勞德在這一刻展現出了強大的爆發力,但長長的廊道前麵還有一道比他爆發力更強的身影,那是剛剛還吐得一塌糊塗的漢默。
杜維因父親飛人般的速度而震驚地瞪大了眼睛,此刻他還被藤蔓纏得像粽子一樣,隻能不甘地發出“唔唔”聲。在不遠處,被固定成了一個銷魂姿勢的加勒特用更加引人聯想的“唔唔”聲與他兩相應和。
地麵在起伏,牆壁在搖晃,法師和準學徒們絲毫不帶停頓地從他們兩人,以及其它被藤蔓束縛的倒黴蛋們身前跑過,慌不擇路地衝向通往上層的螺旋階梯方向,堪稱大型塑料花家族情展示現場。
直到恐怖的震感突然停止。
浮起的地磚落回地麵,牆壁的縫隙裏簌簌落下碎石與塵埃,肆虐風聲的嘯響亦然不再,逃生的隊伍猶疑地慢了下來。
有人回頭望去,然後便發出了訝異的驚呼。
剛剛地麵的震動,來自於地下沉寂多年的種子因龐大的自然魔力而複蘇,而此刻,種子已經生長成了巨樹。
虯結的根係盤距在地麵,在其上方,是需要二人合抱的粗壯樹幹。四麵延展的枝椏與下垂的氣生根巧妙地支撐了搖搖欲墜的牆壁與穹頂,濃綠的樹冠上纏繞著發出淡淡微光的花藤,微弱的氣流吹拂著綠葉發出沙沙的聲響是一派無盡唯美而又夢幻的場景。
艾爾文斯依然懸浮在空中,沉碧的雙眼盈滿魔法光輝,盡管魔力的失控並沒有結束的跡象,但看上去卻是已經變得無害。
所有人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蓮娜夫人和老法師對視了一眼,正待開口計議接下來要怎麽辦,卻突然發現艾爾文斯身前隱隱浮現了一道身影。
這道身影初時稀淡得宛如幽靈,數秒鍾後,方才緩緩凝聚成了實體。
他銀色的長發如水緞般垂瀉,古樸的白袍裝飾著青藤,一個準學徒看到他的耳朵,忍不住低低地驚呼起來:“精靈……純血精靈?”
“噓——!”蓮娜夫人施了一個小範圍的靜默法術,“……不像是精靈。”
不像是精靈,而像是神明——在衪周身籠罩著聖潔的光輝,他們隱隱能夠感覺得到那疏隔的神性。
神明有著無儔完美的容顏,祂眼睫垂斂,俯視著身前精靈王族的血脈,由光凝聚的眼眸流露出憐憫之情。
沉默中,祂伸出了手,浮動著聖潔光塵的修長手指撫過青年的臉頰,停留在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
……似乎是要對他魔力失控的眷屬進行安撫,法師與準學徒們判斷,當下紛紛瞪大了眼睛,生怕錯過這個瞬間。
但事實證明,他們判斷錯了。不過瞪大眼睛,卻是一個無比正確的選擇。
他們看到了比安撫要遠為勁爆的畫麵——
銀發的神明俯身,帶著一種饑渴的迫切,吻上了祂眷屬的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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