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點了她的戲
秦苕昉聽見這個“緣”字,心中一陣抽搐地揪痛,眼皮垂下去,眼淚那麽不爭氣湧出來,那種屈辱和委屈止也止不住。
\t遲月樓走出房間,慢慢往院子裏走去。他想著秦苕昉剛才那樣子也著實可憐,可是事情究竟難兩全。而且親疏有別,內心裏終究存著一處私心,又因此慚愧不安。他心思繁煩,不得要領,便慢慢踱步到後院子裏來。
\t臨近黃昏,後院子裏沒有了人的行跡隻是一遍空蕩的安靜。院子裏除了樹還是樹,樹連著樹綿延在一起,立在暮色之中,隻覺得孤兀的寂寞。偶或一二隻鳥叫的聲音,更襯得院子裏一遍幽靜。
\t因為晴了一天,溫度驟然升上來,讓人隻覺得一陣陣鬱悶不堪。遲月樓暗暗歎一口氣,眼睛望到院牆外極遙遠的地方。天漸漸暗下來,那遠去的山與天際連在一起,昏黃之間,卻凸出一線明亮。叫人失望的一線光亮。遲月樓心思頹然,腳下沉緩,走得極慢。
\t花子河的臉在樹林葉叢間一閃,穿過一排矮樹柵欄,走過來,對遲月樓叫一聲:“老爺。您在這裏。”他似乎有話要說,又猶豫不決。
\t遲月樓臉色一正,道:“花子河,你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做什麽。”
\t花子河見主子不高興了忙笑道:“老爺,剛才棠繼仁派人送來柬帖,專點了秦苕昉的戲。”
\t“哦——”遲月樓麵色一變,道:“那人呢?”
\t“走了。”
\t“走了,帖子呢?”
\t“讓他拿走了。”
\t“什麽,花子河,你究竟是什麽意思?”遲月樓已經漸有怒意。
\t花子河忙湊近主子神神秘秘說道:“老爺,我們不能據實說秦苕昉病了不能接戲。”
\t“為什麽不能說?”遲月樓疑惑地看著花子河。
\t花子河吐著唾沫耐心解釋道:“如果據實說秦苕昉病了,棠繼仁必來親自看望。倘若知道秦苕昉生病的因由,必定會對齊潤峙十分不利。”
\t“這話從何說起?”遲月樓更加困惑。
\t“老爺!”花子河一臉鄭重地對遲月樓說:“老爺你這幾天出門了,您也許還不知道,這灘海的時尚周刊寫了棠繼仁對秦苕昉……
\t”這個我知道。“遲月樓板著臉打斷花子河的話:”我今天已經看過報紙了。“
\t“哦。”花子河尷尬笑一聲。
\t”你繼續說秦苕昉生病為何不能據實說。“
\t花子河見遲月樓向他討教,又來勁了,清一清嗓子說:“既然老爺已經看過報紙了,那秦苕昉在棠繼仁有怎樣的分量,而棠繼仁又是怎樣的人,想必老爺您都比我更清楚。棠繼仁他向來就是土匪作風,專橫跋扈之人。如果讓他知道秦苕昉是因為齊潤峙生病,而且還病得這樣厲害,必定會大發脾氣遷怒於人。到時齊潤峙和遲家班都將遭其罪。所以我不得不扯了一個謊,說秦苕昉今日回千燈鎮去探望父親去了,要三四日才能回來。“
\t遲月樓遲疑道:“回千燈鎮看望父親去了?”
\t“對啊。”花子河說:”秦苕昉父親不是常寫信叫秦苕昉回家嗎?這個都知道的事情,大家也知道秦苕昉她近六七年沒有回去過,現在被他父親寫信叫回家看望,這樣的理由也在情理之中,想必那棠繼仁不會起疑。”
\t遲月樓連連搖頭道:“不妥不妥,你說謊容易,那圓謊呢?到時棠繼仁見到秦苕昉問出紕漏來,他豈不更加著惱。”
\t花子河抹著唾沫水繼續說:“所以,這件事情還得老爺您親自去跟秦苕昉說,告訴她棠繼仁派人來專點她的戲,並且告訴她這個謊言。秦苕昉雖然恨齊潤峙,可是老爺您有恩於她,她是個善良之人,必定會替齊家班遮掩過去。”花子河一雙眼賊得發亮,緊緊盯著遲月樓,等著他主子決定。
\t遲月樓一聽花子河這一頓長篇大論,雖然覺得有道理,可是他是個正統之人,對於這樣編謊話騙人的事情還是不能痛快接受,所以他還在沉吟不決。
\t花子河急道:“老爺,辦法雖笨,總得試一試吧。”
\t遲月樓想一下,權利一下事情輕重,又苦於一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很是無奈,隻得點頭,算是同意。
\t遲月樓又問:“齊潤峙怎樣?”
\t“在屋子裏睡了一天未出門。”花子河瞄一眼主子,小心答道。
\t遲月樓一聽,不禁滿麵怒色,道:“什麽?他睡在屋子裏一天未出門,成何體統。”遲月樓滿焦躁不已:“去,把他給我叫起來去吃晚飯,一個大男人為了一個女孩子鬧得太不成樣子了。”
\t“是,老爺,我就去。”花子河勾腰答道,他很快跑遠了。
\t遲月樓看著花子河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夜幕裏,若有所思,慢慢回身踱出房門,往秦苕昉的院子過來。走到院子門口,看見一個頎長的身影靠著月亮門呆立著。
\t齊潤峙……遲月樓暗暗唬了一跳。
\t齊潤峙癡癡對著秦苕昉的屋子門外站在那裏,好像泥塑一般,一點也沒有察覺來人了。月亮升起來,乳白的月光如水一樣傾瀉下來,他滿身的清冷冰淩之色,那樣無知無覺地站著,無邊無際地站下去,直到天荒地老。他腳邊微微縮著他一團身影子,那樣渺小與羸弱。遲月樓心下一怔:他怎麽能搞出這一副樣子來,讓人看見了成什麽樣子,看來齊潤峙和遲娜菱的婚事還得快快辦了,不然還不知道會弄出什麽樣的笑話來。
\t他心中煩悶,剛想叫他,沒想齊潤峙忽然一轉身,遲月樓以為他會朝自己這邊走來,正不知道如何自處,沒想齊閏峙並沒有看見他,兀自繞過月亮門去了。
\t遲月樓立在黑暗裏思索煩躁一陣,搖頭歎息,慢慢朝秦苕昉木門走去。
\t房間裏亮著燈,柔和的燈光照著她一張略蒼白的臉,她臉色極其平靜,像是睡熟了一般。奶媽在一邊補衣服,見遲月樓進來,忙起身道:“老爺來了。”
\t遲月樓點點頭,問:“她怎麽樣?”
\t“吃了一點粥,睡了一會兒了。”又用手捂到她額頭上說:“燒好像是退了。”
\t秦苕昉眼睫微微一動,睜開眼皮,醒過來,看見遲月樓叫一聲:“師父。”
\t遲月樓對奶媽說:“你先去忙你自己的事情,我和苕昉說一些話。”
\t奶媽聽了,道:“好,老爺,那我等一下再來。”便出去了。
\t秦苕昉眨著眼睛,不知道遲月樓要對她說出什麽樣的話來。
\t遲月樓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了,靜靜地看著秦苕昉,道:“苕昉,好一點了嗎?”
\t秦苕昉點點頭。
\t遲月樓微微沉吟,過一會,說:“剛才棠繼仁派人來送戲帖,專點了你的戲。”
\t秦苕昉沒有回話。
\t遲月樓靜靜看著她,似乎思考著好一會才說:“你這樣病著,也不能出戲,所以已經回絕了。”遲月樓看看她,又說:“沒有對他的人說實話你病了,怕他著急來看你,你這時大概也並不想見他。所以說你回千燈鎮老家去了,得三四天才回來,打發他的人去了。”
\t秦苕昉一直沉默著,並未回話。
\t遲月樓凝視她一陣,道:“苕昉,我知道你對師父含著氣。”
\t“師父,沒有……”秦苕昉沒有二個字那麽微弱,就連她自己也不相信。
\t“苕昉,師父也許是自私了一些,可是我不得不為遲家班未來著想啊!”
\t”你知道,我遲月樓在灘海打拚一輩子,好不容易有了遲家班,有了你和齊潤峙這樣的好徒弟。你們也確實為遲家班的興盛做出了努力,師父感謝你們……可是,師父漸漸老了,必須得有接班人,師父這一輩子就隻有娜菱這一個女兒,接班的事情我不得不想到另外的人,這個人就是齊潤峙……“遲月樓說到這裏看一眼秦苕昉,看她隻是沉默著,頓一頓繼續說:”師父知道你喜歡齊潤峙,可是,遲家班的興衰直接關係著遲家班幾百號人的飯碗啊,而且,你知道,灘海有幾百家戲班,能夠和我們相抗衡的隻有陌家班,我們隻要一個不注意,就被陌家班擠下去了……”
\t遲月樓繼續說:“苕昉,師父也不想騙你,我也確實有私心,我也喜歡齊潤峙,所以我全心打造他,就是希望他有一天能夠接替我的手,做遲家的女婿,把遲家班發揚光大下去。如果不這樣,遲家班是沒有沒有未來的,我不想看著我一手建立起來的遲家班衰落下去,我隻能選擇這樣的方式,苕昉,你是個懂事的孩子,要體諒師父的苦心,接受齊潤峙和遲娜菱這件事情。”
\t秦苕昉一直低垂著頭,一抹碎發垂下來,遮住她的眼睛。
\t遲月樓看她那樣子是不想和自己多說,隻得站起身來,道:“苕昉,你好好休息,也許四天之後,棠繼仁還會來點你的戲,到時會挨不過去。”
\t秦苕昉還是沒有回話,空氣凝滯,遲月樓悶悶站著,終究出門去了。走到門口,又回頭看她,隨手輕輕合上了門。
\t門,咯吱一聲輕輕合上了。輕輕的一聲咯吱在秦苕昉耳旁像一根刺刺著,她心中一酸,終究忍不住簌簌落淚。
\t遲月樓和她推心置腹說這麽多,無非是要她接受眼前的事實,不要在遲家班幾百號人前再僵立下去,她其實知道,在這一場愛情的角逐中,她已經徹底的失去了齊潤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