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女巫節(一)
帝國公曆一四二五年,神聖喬莫拉一世大帝第九個月。
頗顯昏暗的辦公室,隻有書本翻閱的嘩嘩聲。菲爾利從自己的釤木椅起身,拉開了窗簾,刺眼的白光衝散了疲憊。
推開窗戶,下麵的廣場傳來窸窸窣窣的馬蹄聲。
這是第三支從不遠的領地來訪的貴族隊伍,全都為了傳言中殺死惡魔分身的雪鴉,這件事情在帝國早已傳開,先前是來自山林的伯爵和一位馬索尼家族的大少爺,目睹了菲爾利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後才心滿意足的離去。
盡管她讓報刊社大肆報道自己所“除掉”的不過是惡魔的一具分身,可結果確實出乎了預料,貴族們不在乎她殺死的是什麽,隻在乎自己擁有接觸裏魔法的力量。
“吵死了。”
茶幾的另外一頭,一雙手揭開了臉上的報紙,米奇打了個哈欠,嘈雜的聲響擾亂了老人清靜的美夢。
菲爾利撇了他一眼,自從和米奇·圖靈成為了共同管理弗雷德卓爾學院的搭檔後,就一起擠在這間辦公室裏。
雖然顯得寬敞,但做什麽都不順利。
已經持續六個月了。
“你在苦惱什麽?”即便菲爾利始終一臉麵無表情,可米奇能夠看出她心頭的憂鬱。
“蘭斯洛特。”
這是菲爾利心頭最擔憂的事情,經過自己這幾個月的單獨調查,可以明白康斯坦丁公爵的死亡非常離奇。有幸在路奇現在的幫助下她見到了目睹公爵死亡過程的幸存者,那是公爵的隨身廚娘,奇怪的是她聲稱那群暴徒在開槍之前公爵就已經暴斃。當她回來時,偵探又說那個廚娘死了。
是滅口還是詛咒?
那一種被窺視的感覺已經消散,很多時候,她在思考自己是否要繼續向前,若是止步不動,自己所做的一切很快便會瓦解。
蘭斯洛特家族到現在依然尋找著公爵大人的屍體,並聲稱若是那屍體落入暴徒之手,願意用百萬的女神金幣來交換。
這是一個疑點,公爵已經死亡,卻不見屍體,那麽從一開始是誰流傳蘭斯洛特公爵死亡的?
米奇老先生看出了菲爾利的心事,很久之前他們就聊過這個話題,但最後不歡而散。
“斯芬克斯大人和安娜貝拉女士已經寫過信給蘭斯洛特家族,他們表示理解,誤會早已消除。”
很顯然,這位社長非常不理解的問她:你還在困惑什麽?
誤會是消除了,不意味著事情已經解決。
“你應該去露麵了。”米奇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索性說下去。“它們都渴望見一見你這位凡蒂。”
因為為了悄無聲息的調查蘭斯洛特公爵之事,她不得向學院宣布自己要進行封閉的魔法訓練,在米奇眼裏,實則是每天待在這破辦公室裏翻書,又或者晚上在圖書館裏翻書。
僅僅翻閱書籍可不會讓一名魔法師讓其更為熟練,即便是魔法族。可每當他想要提醒菲爾利時,那觸碰的裏魔法之力讓自己閉上了嘴。
僅三位能夠觸摸裏魔法的魔法族,斯芬克斯與蘇丹蘭成為了星靈,先前確實掀起了一陣波瀾,可唯獨沒有成為星靈的菲爾利也能釋放裏魔法。
弗雷德卓爾市對外統一宣稱是天賦。
自然女神的眷顧。
畢竟自然女神的肩膀上就有一隻烏鴉。
菲爾利走回自己的座位,但沒坐下。目光在雜亂的桌子上遊蕩一會,最後鎖定在了一本破舊的冊子。
路奇偵探交給自己的日記。
康斯坦丁·蘭斯洛特書房裏的日記。
“就對它們說,快了。”菲爾利打著冊子走出了辦公室,還不忘關上了門。
學院最北麵新建的圖書館,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女巫節而精心裝扮了一番,內飾偏向暗淡昏黑,頗有童話女巫的味道。
一支蠟燭的火焰在微風中跳躍,她摸索到了一處沒有人的角落,影子在書架上揮舞爪牙。
翻閱開日記,裏麵提及的內容並不少,蘭斯洛特公爵向來神秘,整個蘭斯洛特家族掌控整個西境,勢力之大,卻少有露麵。
“一月一日是自然女神的誕生日,可我沒有想到會在自己的房間裏遇到斯威爾坦特,‘他’的胸前有一枚標致了數字的徽章,是蛇魔法語中的九。‘他’告訴我自己沒有惡意,於是聊了許多。”
“起初,我試圖拖延時間以至於我的侍從能夠發現我,可很快我明白了‘他’那強大的力量,那股力量可以肆無忌憚的殺死我,但‘他’沒有這麽做。”
“‘他’告訴我自己的名字,諾克斯頓,這是個奇怪的名字,我確定非常的熟悉,以至於那天晚上去了地下室尋找古籍,遺憾的是我忘記了那本古籍丟在了哪。”
“諾克斯頓想讓我尋找魔法之蛇的掌控者,我不清楚‘他’說的是蛇魔法還是什麽其他的魔法,我可以肯定,我無法拒絕。”
“當‘他’悄無聲息的離開後,我瘋了似的去尋找關於諾克斯頓這四個字的含義與詛咒,當接觸真相時,我恐懼了。”
平靜的閱讀完這一夜日記,纖細的手指翻開了下一頁。
“一四一二年,這真是悲哀的一年。一月七日,我的父親病死在了他最愛的蘭花旁,我的手心還握緊父親的溫度,他逝前麵目慈祥,和藹,羅布公爵生前享受一切榮耀,死後一定擁抱天堂。”
“非常奇怪,那天下午我遇見了阿林牧師,但他看見我就像鄙夷汙穢一樣一直搖頭,我不明白為什麽。”
“十四日,我父親終於被埋在了家族的墓地,願他能夠擁抱母親。當我沿著港灣大道騎馬時,一股說不出的奇妙力量指引著,先是一陣劇烈的狂風打亂了隊伍,隨後是大雨,我聽見了嬰兒的哭聲,當到達時,才發覺是女巫的陰謀。”
“女巫向我占卜說,我將來會死於黑暗。”
“為正義而戰,死於邪惡?我認為這是一名騎士最享受榮譽的死法。”
“之後我有很多天都睡不著,即便緊閉門窗,可依舊能夠感受到那股可怕的,陰森的寒風。”
“二月一日,今天是我第三十二個命名日,我遇見了戴安娜女士,今天她榮升蘭斯洛特港灣地區的大主教,我們彼此祝福對方,隨後她前往了弗雷德卓爾市。我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前往那麽危險的地區,聽聞那兒邪徒縱橫,我真希望自己能夠一同前去。”
“二月二日,我在晚上想了許久,才意識自己愛上了戴安娜女士……”
菲爾利閉上雙眼,桌上的冊子受到魔力的牽引而翻頁,經過許多的篩選,最後停留在了最有價值的一張。
她剛要看,一聲聲不輕不響的腳步聲傳來。
屏住了呼吸,突如其來的緊張讓菲爾利措手不及,她有多久沒有這麽緊張了?
燭火下,那是一道高大的身影,她籠罩著自己,直到菲爾利擦了擦眼睛。
一個矮小的,麵無表情的女孩與自己對視。
“薩妮塔?”
“小姐……”
因為菲爾利的良好教育,薩妮塔也改口放棄了主人的稱呼,她疲倦的睜大眼睛,在燭火下顯得一絲困倦。
“你為什麽在這?”難以置信,這個孩子會孤零零的來到這個地方找自己,她才十八歲啊。
“您已經有三個月沒有回來了。”
即便沒有說,菲爾利也能夠看出她在試圖保持平靜,可那雙疲倦得令人憐愛的眼睛讓人不得心疼。
現在想來,確實有好久沒有回到原本的住所。作為凡蒂,每天要處理的事情繁忙至極,大多數對資金流轉的批準,作為SS級別的凡蒂,她確實擁有最高級的權限。有時要做的事情更為荒謬,陪著某位貴族的隊伍去看歌劇表演,往往陪同都是三天,若是那位貴族並沒有離開的念頭,那麽要做的事情更多。
若是男性貴族還好,看完一場歌劇表演,或者戲劇,讓一位學院的代表講解弗雷德卓爾市的好,學院的發展史,然後領到馬場裏賽馬,最後舉辦一場宴會,讓他們喝得爛醉,自己就有時間溜走了。
可若是哪位夫人或者小姐,往往都是需要她親自招待,一天下來不是去品甜點就是喝茶,有時還得一同泡澡,二十四小時寸步不離,一同遊玩逛街。在晚上,膽小的貴族大小姐還會試圖爬上她的床,菲爾利什麽都不明白,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過幾天,我就會回去的。”她命令,“薩妮塔,你先回去睡吧,已經很晚了,奈爾蒙怎麽樣了?”
“她……她很好。”薩妮塔有些支支吾吾,試圖隱瞞著什麽。
菲爾利不自主的關上了冊子,向前俯身。
“你別想隱瞞我,她出了問題?還是發生了什麽?我不希望奈爾蒙發生了什麽事情而我缺全然不知。”
侍女搖搖頭,向竹子一樣站定。“姐姐不讓我告訴你,她說……她說……”
菲爾利皺起了眉頭,“說什麽?”
“需要您親自前往一趟,就什麽都知道了。”
原來這就是薩妮塔此次前來的目的,先不說她為什麽知道自己在這,此時奈爾蒙發生什麽才最值得思考。
靈法沒有取得任何的結果,這讓菲爾利不禁一愣,加快了動作,穿好外衣。若靈法沒有結果,往往代表著兩種信息,可對於一個焦急得失去思考的人而言,這代表著許多的意義。
也許奈爾蒙什麽都沒有發生,又或者她已經死去,現在想想,秘書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找過自己了,這不符合她的行為。
後者讓菲爾利提心吊膽,也許她隻是陷入了昏迷,並沒有真正死去,這樣也符合靈法的沒有結果。
也許我太依賴靈法了,當走出圖書館,撲麵而來的寒意驚醒了菲爾利的頭腦,短暫的冷靜思考,直到薩妮塔跟過來說。
“小姐,您冷嗎?”
很冷啊,可她不會說出口。
在學院外還是學院內?她甚至不知道奈爾蒙此刻在哪,薩妮塔看了出來,便帶領著她來到凡蒂大樓。
其中一層都是她的私人住所。
有多久沒有來了?
她恍惚了一會,想到了蘇丹蘭與斯芬克斯,同樣的,這兩位也許久未見,自從安娜貝拉走後,也將它們一同帶走,說是需要一些幫忙。
輕輕地踩著樓梯,菲爾利心情伴隨著憂鬱,在黑暗中找尋一絲熟悉感,她找到了,就在自己的房間門口前。
推開了門。
燃燒著燭火,奈爾蒙坐在桌前,目光呆滯,她看起來消瘦了許多,菲爾利心想,走了進去,也許是自己的錯覺。
“菲爾利大人。”她們太久沒有說話,以至於奈爾蒙似乎忘記了正確稱呼。“容許我緩一緩,我這個樣子……並不能好好招待你了。”
招待?菲爾利略感緊張,奈爾蒙是自己的秘書,兩人之間並不存在招待,這句話說得如此陌生。
燭台的火焰歡快的跳動著。
“看著我,奈爾蒙。”
“我已經看不見你了,大人。”奈爾蒙緩緩說道,在菲爾利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她抬頭看向了窗邊。
“你是在那嗎?我感受到一片的陰暗,是你的影子?”
“是窗戶。”她頓了頓,說,“現在是晚上。”
“真抱歉。”
菲爾利忍不住了,她想要大叫,轉過頭,薩妮塔被她的神情嚇了一跳。“發生了什麽!”她叫道,“誰能告訴我!”
“大人,不,小姐……”薩妮塔委屈的搖頭,快要哭了似的。“我不知道,她剛剛明明不是這樣的,明明不是……”
菲爾利還要說些什麽,就聽見一陣又一陣歡快的笑聲,是奈爾蒙?轉過頭,隻見秘書笑得前仰後翻,她到底在笑什麽?
很快,菲爾利終於意識到這是一個惡作劇後,她連忙向門口跑去。
門已經被魔法封住,伴隨著身後奈爾蒙幽幽的聲音。
“讓我看看你,好好的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