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重回昊明
裴鈺一路上都沒多說什麽話，隻是扶著洛帆的腦袋，讓他枕在自己的膝蓋上，纖長柔軟的手指慢慢地撫摸上他的臉龐，細細地摩挲著……
她便這麽安靜無聲地看著，沒有任何言語，也沒有任何表情。
洛凡安與雲容坐在對過看著她的樣子。
其實洛凡安更希望她能夠放聲大哭一場。
將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悲痛，所有的無奈，所有刻骨的仇恨都化作淚水。
也許隻有痛哭過，流過淚，才能將心中無法排遣的苦痛衝刷掉些許。
然而裴鈺沒有這種打算……
她隻是自己挖了一個坑，將所有的苦悶，所有的仇恨都埋葬了起來。
從此以後，有多痛，有多苦……隻有她一個人知道了.……
馬車一路顛簸，裴鈺的身子微微前傾顫動著，她慢慢闔上了雙眼“昌頤侯府的馬車會在前麵的路口接應的，屆時我便下車吧……”
她看了一眼懷中的洛帆“阿帆和我一塊兒走.……”
雲容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道“你……你也別太過傷心了……洛帆他.……還是讓我帶回去吧……”
“不！”裴鈺突然抬起臉龐，眸子寒如冷電地閃過“讓我親自帶著洛帆去一次穆梓園。我也要讓皇甫語柔看看，她的好兒子都幹了些什麽？我裴鈺說出的話，自然沒人敢不信！我倒要把話挑明了講，看看皇甫雨柔下不來台的樣子，究竟是如何的.……”
洛凡安的心猛地一抽。
明明裴鈺說的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她此時卻不想為母親做任何辯解了……
因為已經了解，所以真相已經浮出水麵，無須再等待最後的拍板敲定了.……
“這不行啊……穆梓園裏都是皇甫家的人，你去了，他們萬一針對你怎麽辦？我跟你一起去……”
雲容顯然不太同意她孤身犯險的舉動。
“別去了！”洛凡安拉住雲容“你放心吧，穆梓園中的人這麽多，母.……皇甫語柔她就算是有什麽動作，也不會光明正大地讓裴鈺出事。反而是你.……她一直以來就針對你，你摻和到裏邊去，是大大的不妙！”
這是頭一次，洛凡安直呼母親的名字。
從前無論如何，她都是不敢逾越道德的界限的。穆梓園中一向是崇尚孝道的。
但此時此刻，她忍不住了.……
事實擺在眼前，她不能再承認她的這個母親，就和她不能承認洛贇琪這個弟弟一樣。
裴鈺垂下眼簾“大小姐這次說得對，容兒，這是我和穆梓園之間的私人恩怨，同旁人都沒有幹係……你別摻和進來。雲羿不在，我怕皇甫語柔她針對於你……”
“我……”雲容還想再解釋些什麽，洛凡安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由著她去吧。”
雲容慢慢地鬆開手掌“裴鈺姐……”
裴鈺不說話，隻是垂著腦袋。
她的睫毛很長，眨眼時眼波流盼，那眼眸間的濃濃情意，漸漸凝聚成一大顆淚珠，砸在了洛帆的臉龐上。
裴鈺抽了抽鼻子，努努嘴，掩飾住自己的表情的同時，也抹掉了洛帆臉龐上的淚水。
馬車也適時地減慢了速度，不稍一會兒，便停了下來。
“裴大小姐，到了！”
十三悶悶的聲音傳來。
“阿帆，我們到了，下車吧.……”
裴鈺回過頭，撫摸著洛帆的臉，她的神情無比的溫柔。這種溫柔……不同於其他人，而是對待愛人的溫柔.……
她小心地托著洛帆的頭，輕手輕腳地將他抬下了馬車。
昌頤侯府的馬車果然便候在不遠處，駐足等待著。
一見到他們的大小姐，馬上出來了幾個侍衛，衝上前來，想要替她背動洛帆，卻被裴鈺伸手製止了。
裴鈺用手護著洛帆的腦袋，似乎不允許任何人接近他，觸碰他，傷害他半分。
她的眼簾垂下，柔和地眨了眨，將洛帆的胳膊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馬車。
“她……真的沒事麽？”雲容擔憂地看著她的背影。
“有事又如何？沒事又如何？”洛凡安放下了簾子“無論她怎樣，我們都幫不了她。這個坎兒，隻有她自己才能邁過去。”
雲容搖頭“為什麽？裴鈺姐是那樣好的一個人，洛帆他也是這樣老實的一個人。為什麽他倆就沒有好結果呢？”
洛凡安仰頭望了望天“悠悠蒼天，不佑善人，這個道理.……恐怕我們很早就應當知道了.……”
雲容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什麽，又實在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但她明顯覺著事情悄悄地在變化了.……
以往的洛凡安，恐怕此時自己就得哭暈過去，然而她卻好端端地坐在車廂中，冷靜地與她說話。
她似乎真的是變了……
雲容說不出，她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又或許，隻是她開始成長了，開始成熟了……
所以麵對事情的處理態度，也變化了起來。
馬車複又行動了起來，拖動著兩人向前快速奔跑著。
洛凡安的神情冷冷的。
離開昊明侯府的時候，她們便是這樣待在馬車中，現在回來了，依舊是這樣。
看似沒少什麽，卻帶了滿肚子的悲傷和不願意接受的成長……
她知道，回到昊明侯府後，有的是事兒等待著她去處理！
這些一樁樁，一件件，她都要親手揪出源頭，親自找出錯處，隨後處理掉！
她正蹙眉的時候，雲容的手伸了過來，抓住她的。
“你放心，一切有我在，我會幫你的……”
洛凡安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朝著她點點頭。
她撩開車窗口的簾子。
外邊的夕陽正在慢慢落下.……餘暉照耀著她的半邊臉龐，像是染了一層金粉般。
夕陽？日落？
洛凡安不禁想起在苗疆木居頂上的日落，她與雲羿相依相偎，享受著日落時的時光與星月交換後的甜蜜歡愉.……
“阿羿.……等你回來，便會發現，我已替你處理好一切了……”
她自顧自地呢喃著。
馬車顛簸得厲害，但這次，洛凡安破天荒地沒有被這種狂顛弄得身體中翻江倒海地一片.……
她隻是靠在馬車的內廂中小憩了一會兒，待馬車駐足，雲容搖醒她時，再翻開簾子，外邊已是漆黑一片。
廣袤的天空像是一匹名貴的黑絲絨，點綴著無數的金剛石，發出璀璨的光芒。
“到了？”她皺了皺眉頭。
“恩……”
雲容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一切又要開始入戲了……
“小姐，您回來啦？”
卷起簾子時，徐進良已經恭恭謹謹地拱手跪在車前，作了一大揖，隨後揮手示意奴仆搬來下車用的矮梯，扶著雲容，慢慢地走了下來，嘴中不住道“侯爺早已傳信回來，說小姐今天要回府，要我們候著。小姐一路舟車勞頓，屬下早已讓人備好餐點香湯，還請您稍後沐浴更衣，早些休息。”
雲容點頭，順帶看著洛凡安也穩穩地走下車來，低調地站在了她的身後。
徐進良的目光移了過來，瞟了一眼洛凡安，很快便挪開了。
“徐叔叔還是想的這麽周到……容兒在這裏謝過您的美意了，我大嫂呢？這麽晚了，她是否睡了？還有長安.……我還沒見過她呢，能否讓我去瞧瞧？”
徐進良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後邊的隨從一下子讓開了一條道“夫人已經歇下了，小小姐由奶娘照看著，小姐若要查看，可隨屬下這邊請。”
洛凡安默默地跟在雲容身後，也隨著徐進良帶的路，重新踏進了昊明侯府。
龍心已經睡了麽？她都是當娘的人了，孩子還未哄睡了，怎麽自己已然睡下了？
徐進良一邊帶路，一邊隨意地笑道“侯爺對小小姐別樣重視，連小小姐的床，都是侯爺親自給打的。小姐您待會可以看一下，那做工可與城中最好的木匠相媲美了。”
雲容自嘲地一笑“是啊.……大哥有了女兒，自然是疼愛。恐怕以後，這侯府，便沒有我這個妹妹的容身之地了。”
徐進良一愣，他萬萬沒想到雲容會這般說，急忙笑著打圓場“怎會如此？怎會如此？侯爺一向是最疼愛小姐的，今兒小姐回來，侯爺也是千叮嚀萬囑咐的，說是一定要好好為小姐接風，怎會將小姐忘記了？”
他一邊說，腳上的步子並不停駐，不久便走至到雲羿的房間對過。
輕手輕腳地敲了敲門。
好半晌，門才“吱呀”一聲被推開，一豐滿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朝外張望了一會兒，見是徐進良，忙換上了一副堆笑著的臉，咧開了嘴“徐爺，這麽晚了，什麽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