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
昌頤侯裴煥知今年已五十出頭了,這個年紀的男人大多都休息在府中,抱著孫兒孫女享受天倫之樂了,可他卻沒這個福氣,五十好幾的人了,還時常奔波在第一線,稍有個風吹草動,都不肯就此歇下,非要凡是親力親為。也許是常年勞累的關係,他額頭上的皺紋又密又深,但頭發卻仍然漆黑如墨,讓他看起來比他實際的年齡要年輕幾歲。
昌頤侯隻有一子兩女,裴鑠是他的嫡長子,資質不錯,人也很勤奮,騎射帶兵,樣樣都出色得很,他自然疼愛有加,隻是這個兒子都二十八歲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這讓他十分頭疼。好在兒子的性取向並沒有問題,他說了,自己喜歡昊明侯府家的小姐。那雲容雖然看上去病怏怏了些,但長的端莊,家世也出挑,沒丁點小姐脾氣,想來要是娶回家,是非常放心太平的。既然兒子喜歡,自己也沒啥好說的了,兒子開心,比什麽都重要……
他望著窗外昊明侯府的外院,布景精致,卻絕不奢靡“雲羿還真是謹慎啊,用的東西每樣都比穆梓園那次一分,可見是多怕旁人說閑話。”
他一邊感歎,一邊用杯盞的蓋子拂去飄在茶湯上的茶葉,輕輕地抿了一口,茶味馥鬱,齒頰留香,竟一點也不輸自己府上的貢茶。
“父親!”
裴煥知回頭,自己的寶貝兒子已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父親,我想帶容兒去我們府上玩上兩日。”
“哦?”裴煥知有些疑惑“她答應麽?”
“可不就是她自個提出的。”裴鑠滿臉喜色“不過我猜,這事與國公府也有些關係,容兒似乎不太想見著國公府的人,所以才提出來我這。”
“怎麽?皇甫尚華有動作了麽?”裴煥知的手慢慢握緊了,臉上仍然喜怒不形於色。
裴鑠附耳過去將昨晚的事盡數告訴了父親。
“這麽說來,是你砍了他的腦袋?”
裴鑠一愣“不錯!但這是在昊明侯府出的事,皇甫尚華應該怪不到我頭上來。”
裴煥知長長地籲了口氣,看著外頭蕭瑟的風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鑠兒,這天下就快要不太平了!”
雲容今天的臉色依舊不太好,故而早起時便讓鳶濃替她敷了香粉上了胭脂,好讓氣色看上去好一些,一頭長發高高紮起,繞成了美麗的盤雲髻,兩旁的鬢發結成幾條小辮,混著散發做成雙環垂髫,繞在耳後,露出耳上的一對金葉耳鐺,發頂插著的點翠鬢唇掛著幾縷流蘇,垂於額間。
鳶濃替她穿上一件鵝黃的織花描金蜀錦衣裙,外頭配了一件袖口同樣有金色繡花的絳紫長袍,讓整個人精神奕奕,華貴雍容,不得逼視。
“小姐真好看!”鳶濃注視著打扮得當的雲容,由衷誇讚道。
雲容扶了扶鬢邊插的鎏金盞花簪,看著鏡中的嬌顏“再漂亮也比不上洛凡安大小姐,傾國傾城啊。”
“就她?”鳶濃翻了個白眼“一個被城中人罵得狗血淋頭的蕩婦,怎能與小姐相提並論?”
“不得汙蔑大小姐!”雲容低喝一聲,她雖不喜歡洛凡安當年的做法,可情分依舊在,她畢竟是召樓的姐姐。
鳶濃從未見小姐發過脾氣,噤聲不說話。
雲容咳了幾下,虛弱地撐著梳妝桌站起身來“非但你不能說,下次聽到別人有這樣的閑言碎語,都一並給我教訓了,以後昊明侯府,不許再有這樣的風言風語!”
鳶濃低頭稱是,取了件大氅替雲容披上“小姐,裴公子該在外頭等候多時了。”
“帶上我上次做的那件蒼青色的袍子,我們走吧!”
裴鑠果然在外頭等了許久了,雲容快速上前對著一旁的昌頤侯裴煥知行了個大禮“讓裴伯伯等了這麽久,是容兒怠慢了,還請裴伯伯不要見怪。”
裴煥知馬上將她扶起,嘴上說道“哪裏,哪裏。”打量了雲容一圈,暗暗點頭,雲容長相標致,舉止有禮有節,也就這樣的姑娘,才當得起昌頤侯府未來的主母。
“裴大哥,這是我上次替你做的衣裳,做得不好,還望你別嫌棄。”
鳶濃聞言遞過包好的衣服,裴鑠接過看了看,連連點頭,“做得好,做得太好了!”
雲容微笑著,卻遠遠瞥見洛氏兩姐弟,提著行囊也來了,洛召樓明顯地麵有不爽之色,自上次從穆梓園回來,自己就與他沒搭過任何話,也不知他是否真的吃醋生氣了。
希望他能明白自己這麽做的用意啊.……
她正這麽想著,那廂,龍心攬著雲羿的胳膊走了過來。
洛凡安皺眉,他二人昨日不是還吵過麽?怎麽過了一夜就又這麽親熱了?她想著想著黯然神傷起來,自己這次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算來得分開一段時日了。
雲羿偷偷地觀察著洛凡安的表情,暗覺好笑,將頭偏向裴家父子“阿容就委托你們照拂幾日了。”
裴煥知輕咳了幾聲,使了個眼色,示意雲羿一旁說話。
“昨晚的事,我都聽鑠兒說了,對方來勢洶洶,你一個人恐怕應付不過來,不如我讓鑠兒先帶容姑娘去我府上,我留下和你打個照應,這麽一來,就算他有什麽動作,看在我的份上,也不敢太過囂張。”
雲羿聽了此話,心裏一陣感激,他畢竟不是萬能的,又得操持國政,又得提防皇甫家,還得保護好洛氏姐弟。有時候實在覺得崩潰,洛召樓到底現在還隻能替他處理府內事務,真正有實權,能替他分憂又可以信任的,也隻有昌頤侯府了。
“如此甚好,就勞煩昌頤侯在我這多住上幾日了。”
“哪裏的話,說到底,人是鑠兒殺的,你碰上麻煩,我也得多幫襯些。”
兩人既已商定,同裴鑠言語了幾句,便催著幾人上路了。
“容兒,我母親與兩個姐妹最好說話,去了府上不會有什麽麻煩事的。”裴鑠一路安撫著雲容。
洛凡安聽了翻了老大一個白眼,裴鑠的妹妹她倒是沒怎麽見過,但若是說他的姐姐好相與,那簡直就是個笑話!
裴鑠今年二十八了,他姐姐裴鈺都三十出頭了,還沒嫁出去。若是她生得像洛好這般,倒也說得過去了,偏偏裴鈺生得極美,繼承了裴家人一貫的高額頭高鼻梁。這樣難得的美人到現在還未有婆家,可見性子是有多暴戾了!洛凡安時常聽聞裴家大丫頭今天將誰家的公子打得鼻青眼腫,明日將誰家的少爺整得幾個月都下不了床。故而這次一聽要去裴府,她是一萬個不樂意。
洛凡安現在的身份不得與雲容裴鑠坐一駕馬車,隻能與虞楚坐後邊緊跟的那一輛。洛凡安瞥了一眼虞楚,他今天變得沉默寡言起來,抱著一柄看起來很重的古劍一言不發,神色陰鬱。她隻能猜想,虞楚看著裴鑠與雲容親密,心中不高興了。
“虞楚.……”
“恩?”
她看到他眼眸深處那泛著的藍幽幽的光,咬了咬嘴唇“你別難過了,小姐她不喜歡裴公子的.……”
“我知道……”虞楚移開目光,看著前邊的馬車“我沒有難過。”
這句話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洛凡安見他這樣,心裏也鬱悶起來。自打進了昊明侯府,虞楚可以說是除去雲羿外最關心她的人了,她不想讓他難過,可感情的事不是她能左右決定的。
想到這裏,她不由挪動身子,靠向窗口,素手將車窗的簾子撩開一線,偷偷望去,隻見龍心在與前邊裴鑠的馬車裏說著什麽,而雲羿站在一旁,眸子卻看向自己所在的馬車。
他心裏.……終究是有自己的.……
洛凡安自己傻笑起來,將簾子掀開。雲羿看見了她,朝她笑了,伸手指了指她,又輕輕拍了拍他自己的胸口。洛凡安知道,他是讓自己放心,他會囑咐下邊人照顧好她的。
洛凡安朝他點了點頭,眼見龍心好像那邊的話說完了,連忙將腦袋縮了回來。眼睛卻還是舍不得放開雲羿,將簾子露了個角落,瞅著他。
前邊的馬車似乎上路了,自己這邊也被牽著走了。洛凡安突然不舍起來,眸子一路追著雲羿,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這麽一走,也不知何時回來,他會想念自己麽?
放下簾子,她失落起來,像是丟了什麽重要的物事似的,心缺了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