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畫骨
“凡安.……”他呢喃道。
“恩?”
“忘了曲瑾彧吧,我會對你很好的。”
乍聽到曲瑾彧的名字,洛凡安全身繃直,全身肌體有那麽一刹那的僵硬,方才還很舒適的感覺一掃而空,瞬間覺得雲羿放在自己身上的那隻手像是長滿了倒刺,紮得慌,卻又不敢掙脫。
“凡安,當年你早不逃晚不逃,為何要選在婚禮即將開始的時候?”
洛凡安迅速地回憶了一下,誠然她這樣的大家閨秀是怎麽也想不到逃婚的,當年……當年自己是已經橫下心了,那沉重的鳳冠壓上了她的頭,華貴無比,襯著她嬌媚的容顏,豔光四射,任誰看了都無法挪開目光。龍心為她梳頭時,一遍又一遍地說著自己多羨慕她,亦說著她對雲羿的愛慕,她心中是有片刻的罪惡感的,覺得自己搶了好友的所愛。而後她方要出門入轎,門卻先她一步被打開,整個人跌入來人的懷抱中。她的瑾彧來了.……她的瑾彧終於來了。
他向她說了他所有的計劃與想法,待逃走,兩人就可過上世外桃源的生活,而龍心本身就欽慕雲羿,由她代嫁一舉兩得。
龍心的欣喜,瑾彧的真心使她她似乎著了魔般,越聽越覺得這是個絕佳的主意……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一看到他,就什麽都不顧了.……”她說出此話後有些後悔,雲羿又該怒了,誰想他輕攏慢撚,不知不覺中,自己竟又被他翻了過來“我知道了.……”
他語氣中沒有憤怒,沒有嫉妒,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一種如釋重負的樣子,洛凡安有些奇怪,卻隻得靠在肩膀上。
“凡安.……我曾經想讓你一個人去麵對,現在我不想了,你記著,今後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是一個人,你有我,有阿容,有你弟弟,還有你父親.……”
他說得極為鄭重,洛凡安已好久沒聽人提到父親了,因為府中上下沒有消息,而她自己心中又是有些排斥聽到這個自己又敬又愛的男人。
“父親他……”她才想將腦袋抬起,雲羿卻又壓著她,帶著些許霸道的意味將她擠回安全的懷抱中。
“他會沒事的,凡安.……在我沒有足夠的把握打勝這場惡戰之前,我可能不願意讓你冒險,可是你父親,他是真的愛你,想保護你,無論是從前還是將來。”
鼻腔酸酸的,在那一刹那洛凡安似乎將從小到大父親與自己的相處都回憶了個遍,自己是父親第一個女兒,父親拿在手裏怕壞了,含在嘴裏怕化了,足足疼愛了自己二十三年。那也是一個深秋,她就要出嫁,父親從繁忙的國事中脫身而出親自為她批了嫁妝,選了最美最華貴的嫁衣。
“父親,凡安不想嫁!”她仍然任性地辯駁著自己的理由。
身形已經有些枯槁的父親還是像兒時那樣梳弄著她的秀發“凡安,父親這雙眼睛不會看錯人,嫁給雲羿你能幸福一輩子。”
“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才會幸福!”
父親有些渾濁的眸子帶著憐愛,不舍地閉上,並沒有與她辯駁下去,而是放下梳子,自顧自地看著窗外飄落的楓葉“這個冬天該會冷吧?父親的小棉襖被人穿走了.……凡安,嫁人後要經常回來啊。”這句話幾乎坐實了無論她怎麽說逃不掉嫁人的命運,她當時心中隻是氣憤著,惱怒著,現在回憶起來,父親那落寞的身形,慈愛的話語,這一切好像就如昨天剛剛發生過的事情一般。
“我……我何時能見到父親?我想他了.……”洛凡安哽咽道。
“很快.……待這些事都處理好了,自然就見得到了。”
“那……母親呢?”她淚光閃爍。
雲羿遲疑了,皇甫語柔是安國公皇甫尚華的妹妹,不管她如何做,雲羿都有理由相信她與安國公是有所串通的。可她是凡安的母親,又是國主夫人,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不能妄下定論。
“你母親好好的在穆梓園中,我這裏她雖然不常來,但穆梓園我經常要去,到時候帶上你就可以了,不過你得答應我,在她麵前不可表露身份。”
洛凡安聽得十分歡喜,並未注意到雲羿的異樣,心想,至少母親還是像以往一樣生活著的。
雲羿仰麵躺了一會,呼吸漸漸勻和,洛凡安支著下頜看去,他竟已淺淺睡去。
她伸手勾著他臉部的輪廓,劃過飽滿的額頭,與高聳的鼻梁。
其實雲羿也算相貌出挑,天人之姿,之前從未注意,他竟是這樣英俊……
洛凡安心如鹿撞。
雲羿似乎覺察到麵部異樣,怒了努嘴,卻還是閉目沉睡。
他定是太累了……洛凡安心想,手指移了過去,觸碰著他新長出來的青頾,暗暗地心疼起來。偌大的國業,操持起來是要費些心思的吧。
此時此刻,她對他竟沒有半點疑念與責怪了。
他一定有苦衷……洛凡安對自己說道。
先前在後莊恨他入骨,不想真的出來,居然半點也恨不起來了。她能感覺到,在他身邊很安全,很溫暖,他會害天下所有人,唯獨不會害她。
他的確算不得什麽好人,但終歸沒有壞到自己想象的地步。
洛凡安輕輕拉開雲羿的胳膊,繞過自己的肩頸,安安穩穩地靠在他的胸口。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感覺雲羿胸口起伏了幾下,耳邊聽得他長吸了口氣,然後鬆弛下來,胳膊上抬,揉了揉眼睛。
“醒了?”洛凡安關切地看著他。
雲羿愣了下,這女人居然乖乖地在自己懷裏躺了這麽久。
他馬上清醒了,以手加額“糟了,糟了,睡過頭了。”
說著起身穿戴好衣服,不忘將洛凡安也蓋好“我後頭還有急事,待會再喚豔兒來。”
“好。”洛凡安點頭。
雲羿頭一回看到她如此乖巧,竟有些不習慣,看了她半天,還是晃晃腦袋出去了。
雲嫣被雲羿叫來時本是滿心歡喜的,一蹦一跳的進屋看到洛凡安時,整張臉都垮了下來。
“嫣兒,我還有些事,你在這邊替她易容,完事後帶她從後邊的暗道走,盡量別讓他人發現了,聽見沒有?”
雲嫣狠狠地跺了跺腳“師父,你方才說有話對嫣兒說,原來是誆我來給她易容,你騙嫣兒!”說著她瞅了瞅洛凡安,見她雙頰通紅,眸中含水,鬢發有些散亂,身下的美人榻上鋪的毯子也亂成一團,再傻也知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發生些什麽了,一股醋意竄上,跺腳道“這光天化日的,你都和她做了些什麽啊?”
“不得胡說,嫣兒乖些,師父有急事,晚上再賞你些好東西玩!”雲羿無暇和這丫頭解釋,匆匆奪門而去,留下兩人大眼瞪著小眼,久久不說一句。
洛凡安是被雲嫣瞪慣了,隻是在這種情形下,多少也有些不自然,她注意到自己的雲鬢散了,將碎發捋到耳朵後邊,嚐試著打破僵局“你身上有梳子麽?可否借我一用?”
雲嫣重重地哼了一聲,卻還是老實地從發髻上拔下一柄裝飾用的珊瑚發梳丟給她“隻有這個!你湊合著用吧!”
洛凡安笑著接過發梳,將雲鬢解下,青絲如瀑,散落下來,她將頭發分成兩束,一束輕含口中,另一束自然垂下,火紅的珊瑚梳子慢慢地梳理著漆黑濃密的烏發,女子梳妝時的樣子最是嫵媚,即使看不慣她,雲嫣仍然不禁屏息:她可真美啊!
洛凡安將頭發梳好,此處沒有銅鏡不好盤發,隻得將烏發編成一條長長的麻花辮,繞過修頸,垂在胸前。
“你和師父.……你們.……你們那個了?”
雲嫣兩腮呈現出豬肝色,從牙縫中憋出了這句話。
洛凡安沒想到她會問得這麽直白,但尋思著依她這種性格,不回答她,早晚會被她纏得煩死,隻得重重地搖頭。
“可剛剛就你們倆在這個房間!我早上看過師父的穿著,他的袖口分明是紮好的,怎麽從你這一出來,袖口也散了,你的頭發也亂了!”
洛凡安真有點開始佩服雲嫣了,這觀察能力都快直逼龍心了。但這種情緒馬上又轉變為了對雲羿的同情,這人到底過得什麽日子?每天要被多少人監視著?
雲嫣恨恨地一屁股坐在矮凳上“我娘從前就教過我,男子與女子共處一室,不會發生什麽好事!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不喜歡師父麽?”
洛凡安無語,走到她跟前,拉開袖子,露出一截小臂。雲嫣隻見那臂膀上一點鮮紅的守宮砂點在正中,襯著皓雪般的肌膚越發鮮亮。這守宮砂,是娘親自小替她點上的。雲嫣看了鬆了口氣,這才信了,起身開始調弄易容粉,依照上次的方法替她易容。
她的小手軟軟的,動作較之上次更為輕柔快速,不消一會便完成了。暗房中沒有鏡子,洛凡安看不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但雲嫣的眼神告訴她,易容很成功。
兩人沒在暗房內久留,依照雲羿告訴的方法與留下的鑰匙,很快便走出了暗室。
“你也別在外頭瞎逛了,快些跟著我回房睡一覺吧,你這臉剛做好不久,也沒幹透,還是乖乖睡一覺,讓它更服帖些為好。”
雲嫣大大咧咧地拍拍袖子,歪著頭瞅著她“你別怪我今天多嘴了,成不?”
洛凡安看到她委屈害怕的小眼神,突然之間明白過來這丫頭許是害怕自己在雲羿麵前告狀,到底還是個姑娘家,這事有啥好打小報告的?她含笑點頭。
雲嫣如釋重負,她可不想被師父看作是那些個多管閑事的長舌婦。
“原來你在這兒啊!”低啞的聲音帶著些許稚嫩,從頭頂上傳來。兩人不由抬頭望去,卻什麽都沒找到,突然,人影竄動,眼前一花,一少年腳上生勁,勾住欄杆,倒掛著出現在她倆眼前。雲嫣猝不及防,著實被嚇了一跳,“啊”地一聲叫了出來,那少年卻翻身跳下,伸手捂住她的嘴巴“見著本公子,也不行禮,瞎叫什麽?”
隻見那少年也隻不過十五六歲年紀,比雲嫣稍稍高出一些,生的麵如冠玉,聰俊不凡,唇上開始長出些許細軟絨毛,錦衣玉帶,前襟接縫處縫以豹皮滾邊做裝飾,頭發結成一條條細密的小辮,以同色發帶紮緊後束於腦後,顯得十分精幹,一雙眸子溜溜轉動,滿是慧黠。洛凡安也很想大叫一聲,這不是旁人,正是她另一位同胞兄弟洛贇琪。
“你想嚇死我啊?好好的路不走,非要學猩猩猴子吊著走,你說你是不是賤?”雲嫣可一點兒也不怕這個同自己一般大的漠華四公子,一手叉腰,玉蔥般的手指快指到洛贇琪鼻子上了。
洛贇琪半點不肯吃虧,揮開雲嫣指著他的手,操著那一把還處於發育期間的沙啞嗓音“都說你在昊明侯府裏被雲羿寵得半點規矩都沒有,看來真是。不過不要緊,你師母已經把你送給了我,跟我回穆梓園,看我不把你訓得服服帖帖的!”
龍心一向不喜歡雲嫣,這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事,但雲羿對她嗬護備至,旁人也不敢多動她,雲嫣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敢做出這番舉動。
“你說什麽!什麽時候的事!”她尖利的嗓音在空蕩的房間裏不斷回響。
洛贇琪聳了聳肩“就在剛才啊,雲夫人說了,我明年都快十六了,身邊是該有個人侍奉了,這全府上下也就你配給我當侍妾,你乖乖與我回去,看在你師父的份上,我總不見得虧待你。”他說話間烏溜溜的眼珠子不由往洛凡安身上瞅“你身邊這位姐姐……也是個美人,不如同我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