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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寧靜,空氣裏煙火的氣味逐漸消散。
天空沉沉地壓下來,風冷得刺骨。
三娘一出帳篷,就看到漆黑夜幕下,一個筆直孤拔的高大身影。
他……怎會在這裏?竟也不敢進來?
慕容赫雙手背負在後,默默望著天空出神。他不是不敢進帳篷,而是在問自己進去的理由。
如果走進帳篷,他該對這對母子說些什麽?
挽留嗎?還是告訴他們,明早就會遵照他們的意願送別……
為何如此不舍?這種心情該是冷漠著稱的慕容赫所擁有的麽?
離開五日,其實是回去一趟京城見了皇上,拿著諭令準備開春時跟淩楚大幹一場。這一遭讓他的心情變得平靜不少,隻是心裏有根弦總在隱隱牽掛著什麽。
他無法解釋這種心情,要說牽掛三娘,實在毫無道理。
要說牽掛小安那孩子……他也感覺不可思議,畢竟在這之前,他每年都能見到來軍營過節的其他小孩子。
“慕容將軍。”三娘來到他身後。
他有所察覺,緩緩轉身,兩人的目光對上,心底都是微微一震。
三娘撇開怪異的思緒,伸出手去,慢慢打開掌心。
碧綠色的令牌靜靜躺在那裏,不遠處的帳篷透出朦朧光線,那令牌被折射出古樸幽暗的顏色。
“這個還給你。”她等待著他接過。
慕容赫皺眉:“這是我送給小安的,既然送出去,就不可能收回。”
三娘依然平舉著手,道:“謝謝好意,可是你難道還沒發現,這份禮物已經給小安帶來麻煩,還讓他闖了禍,讓軍營都受到了損失嗎?”
“不過是一兩個帳篷而已,談不上損失。”
在沙場上連生死都已看透,幾個帳篷算什麽?何況隻是小孩子的無心之過。
然而,慕容赫卻無法從三娘蒙著黑紗的臉上移開。
幽暗光線下,她的眼睛閃出一種如星子般迷人的晶亮。可是,目光那麽堅決,那麽冷靜,讓他悄然流竄在血管裏的熱情如被潑了冷水一般。
“不!或許對於你來說,隻是帳篷的損失,而對於小安來說,是一場難以忘記的屈辱。他不過是想去找你,就連進入伊姑娘的帳篷,也隻是為了要回被人騙走的令牌。”
三娘說著,突然抓起他的手,將令牌塞進他的手裏。
她的手指那麽冰涼,有著難以察覺的輕顫,但即使隔著黑紗手套,感知敏銳的他也發現了。
慕容赫下意識不想接受退還的令牌,他從來也是個性子固執的人。結果,他反手一抓,正好將她的手握住。
“我說最後一遍,令牌給小安!”
“我也說最後一遍,不要!不要這不吉利的東西!”
“你這個女人,怎麽這麽頑固?”
“是,我就是頑固。你不知道看到小安被冤枉時,被你逼迫著要承認不曾犯過的錯誤時,我的心有多疼!”
不知不覺,三娘激動起來,她的手指也忍不住顫抖。
可是,慕容赫卻是牢牢握著,也不放開。
她的眼裏染上了淚光,心酸與指責毫不掩飾,他的心情不自禁地縮緊。
“我……很抱歉。”慕容赫艱澀地說,喉嚨幹啞。
“說一聲抱歉有什麽用?你不知道孩子的心有多麽單純,多麽脆弱,多麽需要我們去嗬護!可是,就因為這個東西……”
三娘說著,用力抽回手,將令牌扔在地上,狠狠吸了一口氣。
“因為這個東西不知怎地從他衣服裏掉了出來,便成為不可抹滅的證據……不是我身為一個母親就故意袒護他,若要我在孩子和伊梨兩人之間選擇,我毫不猶豫相信的定然是孩子!”
慕容赫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的嗓音很陌生,但是她的語氣很熟悉。
她倔強地不肯屈服的眼神也異常熟悉。
眼前的女子與夢境裏出現過無數次的影子漸漸重合。
“我不會指望一個陌生人相信我們,畢竟你跟我們毫無關係,不是嗎?”
三娘冷淡地說完,情緒開始恢複。
“並不是毫無關係。”慕容赫沙啞道。
三娘驚疑地睨視他。
在她的注視下,慕容赫竟覺有些緊張,他撿起雪地上冰涼的令牌,清清嗓子:“當初伊姑娘問我為何會對你們母子如此特別?我回答的是‘投緣’。從第一次見到你和小安,我就有種莫名的感覺,很投緣。”
“那又怎樣?投緣是最不可靠的東西。”三娘僵硬地回答,她怎麽感覺那其實是種同情呢?
“所以我不由自主地對你們好。就算我們之間從前沒有任何關係,但我的心……”慕容赫遲疑了一下,抓起她的手做了個唐突之舉,將那小手貼在自己的胸口。
“我的心已會為你們牽掛。”
三娘連表情都僵硬住了。
四周更為寂靜,夜空裏隻聽到兩人呼吸的聲音。
兩人靜靜對望,一個俯首,一個抬頭……
他的血液又開始熱切地流淌,像是生命頃刻間找到了全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