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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臉……
慕容赫的手指僵停在半空中,指尖的黑紗飄落在地。
處事不驚的他在見到麵前這張女人麵孔時,仍忍不住微微變色,一顆激動急切的心從雲端驟然跌到穀底。
失望,以及徹骨的冰寒……
不知用怎樣的言辭去形容那張臉,或者說很難看很怪異。
她雙唇有些發黑,看上去還異樣地浮腫,教人辨不出原本的唇形。兩腮也是浮腫,以致於下巴顯得圓胖。
這些都不足為怪,讓人不願多看一眼的是——她臉上似生天花一樣,滿是深色的印記,密密麻麻,快要辨不出原本的肌膚,也辨不出實際的年紀……
“你放開我娘娘!”
黑衣女子也怔愣著忘記了動靜,旁邊的小男孩卻衝了過去,一雙小手用力推著慕容赫。
慕容赫那麽高大挺拔,孩子小小的力量本是撼不動他的。可是此時,他因驟然落空的心正被失望揪緊著,疼痛著,以致於被孩子推開,往後退了一大步。
那黑衣女子匆忙彎下身去撿起紗巾,她的手上也戴著黑色手套,將一身肌膚包了個嚴嚴實實。
不敢看周圍的人異樣的目光,她飛快地轉過身,低著頭蒙在臉上。
而帳篷裏傳出來的受驚的抽氣聲,清晰地傳入她的耳朵。
戴上麵紗的她仿佛重新生出了勇氣,也仿佛習慣了眾人這種反應,片刻後,眸光悄然恢複了平靜,默默將小男孩拉到自己身前,對他輕輕搖頭。
“抱歉,在下唐突了。”慕容赫回過神,歉然地注視她。
女子緩緩抬眼,目光仍是平靜,也對他搖頭,但悄然將小男孩拉後退了一步。
慕容赫抿著唇盯著那雙眼睛,真是難以想象……一個人蒙上麵紗後差別會這麽大。
麵紗下的眼睛真是美麗,莫名讓人感覺熟悉,可是配合上那張麵龐,儼然徹底變了副模樣,連眼睛都不像是這樣一雙眼睛了。
她看他的眼神那麽陌生,冷靜之中帶著防備。她不是他的寒兒,根本不是那個深愛他的寒兒。
又是一次錯誤的辨認……
慕容赫想到這裏,更加難受起來,胸口縈繞著抑鬱之氣,不能接受這樣再一次強烈的失望。他猛然轉身,頭也不回地朝帳篷外麵走去。
厚重的氈毯一掀開,那風雪立刻吹了進來。
女子黑色的紗衣高高飛揚,她注視著他高大的身影消失,眸底閃過一絲迷茫。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這男人……剛才是把自己當成某個他認識的人了?
帳篷外,放眼望去,天空灰蒙,地上銀白,卻是茫茫一片。
慕容赫屹立在刺骨的寒風中,挺拔的身形像給凍僵般,一時沒有絲毫動靜。
五年了……
他怎麽還是不死心?寒兒早就不在了啊!被烏瑉的侍衛圍剿,馬車受驚,被追得墜入山穀……
這些……在五年前以帶罪之身率軍擊破淩楚軍隊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啊!
為何這麽久的日子裏,隻要看到一個與她有半點相似的女人,還是情不自禁地激動、瘋狂,然後一次次失望?
那處山穀,他後來帶人尋找到了無數次。找到了馬車支離破碎的殘骸,卻找不到她的身影。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他沒見到她的屍體,所以他一直固執地相信她沒死,他不放棄地繼續尋找著,等待著。
“寒兒……能不能不要再讓我失望?”慕容赫喃喃低問,眉宇間盡是不為人知的苦痛。
一個人的日子太孤獨,寂寞,每次想起與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愛恨糾纏,苦樂交織。每一段回憶,每一次擁抱親吻都那麽教人不舍。
還有他的孩子……他那尚未出世的孩子,難道也一起不在了嗎?
——
“我紀思寒對天發誓,這一次是真的心甘情願留下,留在赫王府,留在慕容赫的身邊。想珍惜他的愛,想跟他坦誠相對,想從此依靠他,想……跟他生一個孩子……”
——
“對不起……但是,請你相信我一次,我就算是自己死了,也不會傷害我們的孩子……”
——
“我會的……一定會的!會帶著孩子來見你,讓你看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
慕容赫閉上發熱的眼睛,她的句句誓言猶在耳邊,可是物是人非。天地茫茫,再也找不到夢裏的身影。
當年他那樣忍痛離去,不為她的愛牽絆,隻怕稍一猶豫就會牽連到她,給她帶來不可預計的災難。
天知道要在她說愛他的時候離開,需要花費多大的毅力。他那時候心如刀割,卻隻能對她冷言質疑,逼迫她說出勇敢活下去的誓言。
而結果呢?
他未死,她卻不在了……
“寒兒,你那樣百折不撓,堅毅不屈,怎會真的死了?我相信你立下的誓言就一定可以做到……我從未對你說過一次相信,但現在我真的很相信你,你聽到了嗎?”
風,吹起他烏黑的長發,兩鬢有些淩亂。
他低啞的聲音被風聲打散。
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無聲地落到他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