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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壇酒呢,是我當年剛被皇上冊封為王爺時親手埋下的,距今已經十年。”


  “今天為什麽要挖出來?”


  “臨時起意的,可能覺得它該被挖出來了。”


  思寒深吸了口氣,眺望遠處,整個皇宮在夜色裏格外安寧,似在沉睡。而月上中天,仿佛離人極近,一伸手就可以觸到。


  她鬱抑著的情緒不知不覺散去了許多。


  “這裏的確是個好地方,可以俯覽整座皇宮。”她讚歎道。


  “這裏空氣好,夜色好,視野也好。”他接口道。


  “或許……”她轉頭看他,半開玩笑似的說,“你在俯覽這座宮殿的時候,也曾想過有一天可以站得比皇帝還高?”


  氣氛霎時停滯,而後他低低地笑出聲來。


  “大逆之言,足以判你個謀反罪名。”


  “我又不是烏瑉國人,我忠於的是我們燕楚國的國君,再說了,我說的對象是你,何來的謀反罪名?”


  “狡辯!”他笑著低叱,眼眸逐漸轉為認真,“寒兒,你道本王的野心那麽大?”


  “以前沒想過……但是跟你一起站在這高處時,才突然湧出的猜測。難道真的一點都沒有嗎?”


  慕容赫拉過她的肩膀,湊近她的耳朵。


  “如果有,那絕對是一個秘密,而你就是那個唯一知道此秘密的人。”


  思寒閉了閉眼睛,嘴角扯開一抹笑:“知道人家的秘密可不好,你不會殺我滅口吧?”


  慕容赫將酒壇遞到她的嘴邊,自然而小心地喂她喝下一小口,低聲道:“不會。”


  思寒抹抹嘴角,輕輕哼了一聲。


  “因為--若真有那一天,我會需要一個跟我一起分享的人。而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知道我秘密的人,我要是殺了你滅口,那豈不是太孤獨寂寞了?嗬嗬。”


  兩人若無其事地談論著這麽敏感而重大的問題,然後一起喝酒。


  思寒很快就有些神誌迷離,好幾次聽他說話時,都忍不住將目光專注地落在他的臉上。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另一個屋簷,道:“那裏的視野應該更好,可惜今天不能帶你過去。”


  “你的腿……”思寒眨眨眼睛,頓時清醒了不少。


  大約是喝了酒無所顧忌,心思也沒有刻意隱藏,她順手就摸向他的腿褲,手指摸到點點濡濕。


  “流血了……”她喃喃道。


  “一點小傷,不足掛齒。”他說得雲淡風輕,雙眸因她不經意流露的關心而變得深沉。


  跟這個女人在一起,感覺的確很特別。


  他暗想原來跟女人也可以這樣平靜相處,也可以這樣無所欲求,自由地交談……


  “小傷不注意,就會變成大傷。慕容赫……你是個笨蛋啊!腿傷了還帶我飛簷走壁的,八成是吃錯了藥,又可能……你是希望自己變個瘸子,嗬嗬,瘸子呢!”


  思寒有點口齒不清,說了一長串,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他的褲腿。


  慕容赫聽多了她罵自己的話語,從來沒有哪一次聽得如此順耳,如此舒服,如此讓他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他抓住她的手,低沉的嗓音顯得輕柔:“你幫我重新包紮一下吧!”


  思寒皺起兩道秀氣的眉毛,看了看他,好像在思考一個很慎重的問題,然後用力點點頭。


  “好吧!我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幫你這個壞人包紮一下好了。”


  白色的紗布一圈圈打開,傷口不大,但夜裏看上去依然有些血肉模糊。他從懷中掏出小瓷瓶,遞給她。她將止血止痛的藥粉撒在傷口上,用重新幫他包裹。


  從頭到尾,他都沒開口說話,反倒是她小嘴一直喋喋不休。


  “這還叫沒事啊?我看你非要瘸了才叫有事……嗬嗬,不過也好,你做了那麽多壞事,就算瘸了不能走路了,那也是報應,是你咎由自取……”


  “不過這些傷比起淩大哥的又算什麽?”


  聽她突然提到淩楚的名字,慕容赫倏地繃緊了臉。


  “你害得淩大哥差點死掉,你知道我多擔心嗎?我真的好擔心……我都恨死你了,傷了我的淩大哥!”


  慕容赫悄悄握緊了手指,忍住去堵住她那張小嘴的衝動。


  思寒將他的紗布打了個結,包紮完畢,慢慢地抬起頭。


  “你們這些男人,真以為自己是銅牆鐵壁嗎?一天天打仗……害了老百姓,害了自己,多少傷亡,都不把性命當一回事。就說你吧!受了傷還騎馬,還不肯帶我回來……這麽晚了我不想跟你來,你反倒無禮地把我帶走……你這人,就偏愛強迫別人做不願意的事情……”


  她亂七八糟想到哪說到哪,身子有些歪斜。


  “以後不會了,不會再強迫你……”


  類似承諾的話語不期然出口,慕容赫驀然閉嘴,緊抿著唇,慢慢握住她的手腕,注視著雪白手背上的一道鞭痕。


  那是他絕情抽下的一鞭。


  別說他急著回來找上官眉,就算不是,當時雨那麽大,山路那麽難走,她的身子那麽虛弱,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帶她走的!


  隻不過他從來都不願跟人解釋,處理事情最快最直接的方式……可能也有些殘酷,但有誰知道那一鞭子落下去的時候,他的心狠狠地抽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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