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煎熬恐懼的時光
清晨，錢得金獨自躺在土炕上，眼睛失神的望著屋頂，炕沿下的屋地上，散落著他夜裏吸剩的十幾個煙蒂。這一夜，他基本處於失眠狀態，心裏充滿了懊惱，自責和悔恨。錢得金從未感覺到仁和村的夜是如此的漫長難熬。偶爾，他在似睡非睡中，仿佛感受到菜花那小火爐一樣的體溫，是那樣的炙熱和溫暖，轉瞬家，他又被黑夜裏暗湧的寒流所凍醒！
錢得金在夜半時，經常有睡覺踹被子的習慣，每天夜裏，菜花在起夜時都會把他的被子重新掖好，防止丈夫著涼受凍。錢得金記得，自從和菜花結婚以來，無論是嚴冬臘月，還是春寒料峭的二、三月裏，當爐火熄滅後，他都會和菜花相擁而眠，借助菜花的溫熱胴體和那豐腴的胸脯安然入睡。而今夜，他不經意間伸出的雙臂，能攬入懷中的，隻能是屋內不寒而栗的陰冷空氣……
雞鳴已過三遍，錢得金依舊沒有睡意，但也沒有要早起的打算，他就這樣仰臥在空寂的土炕上，靜靜地躺著，反複地思慮著……
他在自責：自己為什麽沒去珍惜菜花的好！
他在思考：該如何化解給菜花帶來的傷害？
他在擔心，如果沒有菜花這個賢內助，他的進城打工計劃是否會泡湯？
他在迷茫：家裏目前這個爛攤子，該去如何收拾？
他在篤定：菜花不會徹底離他而去，很快就會歸來！
他又開始懷疑：自己這個窮日子，菜花是否會受到娘家人蠱惑……
想到這，錢得金就想馬上起床，頂著晨星去找菜花，但他又怕受到嶽父家的指責，甚至迎頭痛擊，從而使自己遭遇更大的難堪！
此刻的錢得金反複思慮，心亂如麻……
“哎!還是聽姑媽的話對，讓菜花這幾天在娘家消消氣，過幾天我再去接她”!
錢得金想到這，就突然來了睡意，想要補上一覺！但此刻，已經由不得他了！
屋外已經天光大亮，菜花飼養的雞、鴨、鵝、豬等全體家禽，好像串通好了一樣，開始集體“抗議”起來！此時，窗外咯咯的雞鳴聲，嘎嘎的鴨叫聲，還有兩個豬仔持續不斷的哼哼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家禽們的抗議和宣泄之聲，在持續不斷地衝擊著錢得金的耳膜……
錢得金忽然想起，因為“菜花事件”，昨晚自己忘了喂豬，當然，其他家禽的晚餐也被一並遺忘了！而昨天自己也好像忘了吃晚飯。哎!沒有老婆的日子全亂套了！錢得金再度感慨後，隻好揉著惺忪的睡眼起床，去開始解決家禽們的早餐問題！
當錢得金渾身沾滿汙漬，較為狼狽的喂完家裏所有家禽後，自己的腹內也開始咕咕作響起來。結婚以來，錢得金一直由老婆菜花悉心服侍，所以一直沒有學著做飯，當今天麵臨早餐問題時，隻能是一籌莫展。忽然，他想起了昨天菜花從娘家帶回的那個布包，家中可能還有饅頭吃？於是馬上進行尋找，果然在廚房內的一個鋁盆內，發現了了菜花昨天從娘家帶回來的白麵饅頭，錢得金找到後不禁竊喜！忙從盆中拿出兩個涼饅頭，然後就著一疊鹹菜條，就草草的用完了早餐。
吃完早飯，錢得金想到自己即將遠行，應該去給去世的父母上一次墳。於是，他就批上舊棉衣，隨手鎖上房門。然後，又走進院子東側的倉房內，隨手拿起一把長把的鐮刀掖在腋下，就出了院門。錢得金走出院門後，又來到附近村民家經營的一個小賣部裏，他花費了十元錢，為逝去的父母購買了一些冥紙和貢品，然後就徑直向村北的墓地方向走去……
錢得金父母的墓地，位於仁和村的西北方向，距離仁和村約有三公裏。這裏是一片三角形的荒地，被當地村民稱為三角荒。三角荒是仁和村村委會為過世的村民，單獨劃出的一片公共墳地。墳地東寬西窄，呈等腰三角形，占地麵積約八千平方米。每年秋季，三角荒都會長滿一人高的蒿草，絕大多數村民的家族墓地，以及哪些高高矮矮的墳塋，就深藏在這黑森森的蒿草之下！所以，當地人一提到三角荒，就會和墳地，荒塚聯係到一起，加上當時的農村迷信色彩依舊較濃，三角荒也因此流傳出了許多，關於鬼神的靈異傳說！從而讓這塊蠻荒的墳地，也披上了令人恐怖的外衣！
比如，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的一天，仁和村有十幾個村民，夜晚相約到鄰村去看戲，當半夜歸來路過三角荒的時候，走在同伴後麵的一位村民卻神奇的失蹤了……
當這些村民走進村後，方察覺少了一個人。於是，村民們便提著燈籠，打著手電筒四處尋找，在找到三角荒的時候，方看到這個失蹤的村民臉色慘白，正圍著三角荒的一些墳塚不停的轉圈……當同伴們詢問他為何掉隊時，這位村民戰戰兢兢的告訴同伴說：當晚路過三角荒的時候，他看到一些穿著白衫的人，排著隊擋在前麵不讓他走，他就不經意間從路邊轉到了三角荒深處，怎麽走也走不出去了！後來，村裏的王半仙給出了答案，說這位村民遇到了“鬼打牆”！
幾年後，這位村民就去世了，他的遺體也埋進了三角荒！
所以，在仁和村，特別是年齡較小或膽子較小的村民，一提到三角荒，就會頭皮發麻，身體戰栗，唯恐避之不及。
三角荒還有一個令人恐懼的因素，就是這裏經年蠻荒，鮮有人涉足，所以常有野狼和狐狸在此打洞安家。每當夜幕降臨，當仁和村的村民們走出屋門，準備拿回院子裏的尿盆回屋睡覺時，總會聽到，從村北三角荒的方向，傳來瘮人的狼嚎聲……
錢得金對三角荒的野狼出沒，印象更是極為深刻。因為在他16歲那年，有一次隨著父親在三角荒附近打柴時，就親身經曆了被野狼圍困的事件。那天傍晚，他和父親用長把鐮刀，在荒野中剛剛打完十幾堆柴草，正準備收工回家時，有五隻目露凶光的野狼，就悄悄地圍了上來……
錢得金父子倆見無法脫身，隻好隆起了一堆火……兩人靠在火堆旁，同時不停地向外呼救，待附近村民們聽到一起趕來，才把父子倆從狼口解救出來！這也是錢得金今天來上墳，要拿一把長把鐮刀防身的原因！
錢得金抄近路從雪地上穿行，約半個小時，才走到了三角荒墳地。他父母合葬的墳塋位於三角荒的最西端，坐落在一個緩坡上。錢得金看到，父母的墳塚上聳立著枯黃的蒿草，在蒿草的下方，覆蓋著斑駁的積雪。而他給父母樹立的墓碑，也掩沒在了蒿草之中，很難被發現了！
錢得金見此，頓覺傷感和自責。心理怪自己幾年來疏於上墳，導致父母的墳塋如此的荒蕪！他靜靜地肅立在父母墳前，多想聽父母再呼喚自己一聲“兒子”，但他清楚，自己曾經享有的兒子稱謂，已經隨著父母的過世，深埋進了眼前的這堆黃土之中……他永遠聽不到了！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隻剩歸途！此刻，錢得金眼含熱淚，心中默念著……懺悔著……他怪父母去世得太早，太突然，沒有給他留下盡孝的機會！他替父母委屈，父母貧寒一生，勞苦一生，沒有享受到生活的美好和孫輩繞膝的歡樂…….他又怪自己無能，怪自己家境貧寒，讓父母當初的葬禮如此的寒酸！
錢得金一邊流淚，一邊把貢品擺在父母的墳塋邊。接著又把兩捆冥紙放在一起，用火柴點燃，冥紙瞬間熊熊燃燒起來……
錢得金在燒著冥紙的火堆旁，慢慢地跪下來……他衝著父母的墳塋磕了三個頭，然後低聲告訴父母，自己將要離家遠行，祈求父母護佑他否極泰來，擺脫貧困！
錢得金還想告訴父母很多……但他沒有顏麵再向父母訴說，比如現今生活的窘迫，弟弟的失蹤，以及妻子菜花的離家出走……想到這些，錢得金的心裏越發難受，悲傷的情感再也壓抑不住，他突然撲倒在地，放聲痛哭！
此刻，錢得金肆意流淌的淚水，與火堆旁融化的涓涓雪水匯集到了一起，並瞬間形成了一股清流，很快滲入到他父母的墳塋深處……
祭奠完畢，錢得金用長把鐮刀，又把父母墳塚上的蒿草全部割了下來。隨後，他把這些蒿草堆在紙堆的餘火上，一並點燃……頃刻間，墳塚邊頓時冒出了直衝雲霄的滾滾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