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城市的遐想
“駿馬奔馳在遼闊的草原，鋼槍緊握戰刀亮閃閃……”歸家途中，錢得金高亢而走調的歌聲，穿過鄉村公路，飛向林梢，回蕩在仁和村初春的雪野上！他把自行車蹬得呼呼生風，身後卷起薄薄的雪霧，道路兩旁的楊樹林，也從視野中向後一排排倒去……
此刻的錢得金，在盡情的釋放著壓抑幾年的抑鬱心情。他就像一位西方傲嬌的騎士，盡管是最底層的沒落貴族，也要雄赳赳，氣昂昂的拿出勇士的風範；他又感覺自己是一名保衛邊疆的戰士，正躍馬橫槍，要去征戰遠方……
當快到村口的時候，錢得金停止了令人毛骨悚然，並不悅耳的歌唱，他隨手把自行車倒在路邊，轉身走進了路旁的原野。此時地裏的積雪還沒有開化多少，錢得金有力的腳步在雪地上印上了深深的足跡。
他約走了距離鄉村公路100米的距離，便在一片閃著銀光的雪地上坐了下來，同時又順勢以大字型的體態，躺在了板結光滑的雪地上。
仰望蒼穹，錢得金深切的感受到，今天仁和村的天空分外的明朗，在太陽釋放的光束中，仿佛融入了更多的暖意，感覺春天的氣息更濃了。他癡癡仰望著明澈的天空，靜靜的享受，無盡的遐想……他的眼神忽然落在了幾片遠方的雲朵上，此刻，錢德金多想身生雙翼，飛上那遠方的雲朵之上，去俯瞰一下雲朵的下方，該是怎樣一個神奇瑰麗的世界……
錢得金眷戀土地，看重鄉情，但又特別向往城市燈紅酒綠的生活。村裏的黑白電視中，盡管顯現不出色彩斑斕的城市畫麵，但依舊讓他新奇而神往。但直到今天，他對城市的印象依然是“一窮二白”，更多的認識需要靠想象或別人的講述來填充！
在計劃經濟時代，農民在一年中很少走出田地，一般都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耕式生活，當然更很少有機會進城了。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未成年的孩子們更是要安守田園，耐心等待。多數農村少年對城市的認識，基本都局限於大人口中所簡單描述的，一個能下館子，能炸麻花，和能去買好多新衣服的地方，僅此而已，少年的錢得金自然也不例外。
錢得金清楚的記得，他第一次進家鄉的縣城已是十六歲。而這第一次進城，也是拜上天所賜，充滿了巧合和離奇。在當年九月的一天，作為生產隊的半個勞力，錢得金隨著生產隊的馬車去河套拉沙子鋪路。臨行前，他興奮地問趕馬車的老板：“叔叔，咱們是去縣城嗎”？趕車的老板麵無表情的回答：“不去，拉沙子的地點距離縣城還有十多公裏呢”。聽到這樣的答複，當時稚氣未脫的錢得金一臉的失落，隻能無精打采的坐在馬車上，隨著馬車的顛簸和搖晃昏昏欲睡……
離奇巧合的是，生產隊的馬車在河套上裝滿沙子，剛要撥轉馬頭準備原路返回時，隻聽一聲炸響，馬車的輪胎爆了。趕車的老板無耐，隻能暫時卸下沙子，讓錢得金壓著車一起去縣城修輪胎。去縣城的路上，趕馬車的老板一路歎息，自認倒黴，而坐在車一側的少年錢得金，卻捂著嘴巴，一路在竊喜……
家鄉的縣城雖然不大，但對於這個從未走出農村，從未見過世麵的少年來說，無疑於紅樓夢中的“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在城市繁華街道的一角，少年錢得金呆萌的佇立在那裏，腦袋和眼睛上下左右，180度的不停旋轉——城裏的樓房，城裏人穿的光鮮衣服，城裏飄香的酒館，城裏街道跑過的各色小汽車，以及城裏商店琳琅滿目的商品……讓少年錢得金仿佛進入了另一個時空，另一個從未走進的花花世界……
回到村裏後，錢得金就像一個見過世麵的大人物，把村裏二十幾個少年召集到一起，講述自己第一次進城所看到的新鮮事，並由此換取了村裏夥伴的崇拜目光，一位小夥伴還在家裏偷偷的拿來一盒煙敬獻給了他，錢得金也由此學會了吸煙……
錢得金後來在回想自己第一次進城的感受時，依然在感恩那架馬車上炸裂的輪胎，如果沒有它，自己進城見世麵，可能還要晚上幾年啊！
成年後，錢得金也理解了農村興起的一種現象，就是村裏好看的姑娘，都爭著要嫁給吃供應糧的人，因為當時隻要擁有一張城鎮戶口，即便多麽歪瓜裂棗的城裏男人，也能在農村抱得美人歸。美女嗎，本來就是農村的稀缺資源，就這樣被一些吃皇糧的輕易掠奪了!這怎能不讓農村的小夥子們嫉恨呢!媽的，特別是還勾走了自己曾一直暗戀的村花——小玉！
想到這，躺在雪地上的錢得金，內心再度開始晴轉多雲起來，他不禁在心中大罵一聲：“他娘的，這些勢利眼的女人啊！將來看我進城的……
轉念之間，錢得金又開始豁達理性起來，自我解嘲的想：嗨，人往高處走，千古一理，自己不也不願窩在農村嗎？再說了，村花已成昨日黃花，現在還沒有我的菜花實用，看著順眼呢！爺爺常說：醜妻近地家中寶，菜花除了皮膚黑點，我看哪都不錯，關鍵是對自己忠誠，勤勞愛家，即便有一天我進城了，自己也不能胡來！
這時，錢得金的思緒又回到現實中來，頭腦開始冷靜下來，他在腦海中又把進城前所需做的工作梳理了一遍：現在家裏的土地已經承包出去了，村委會的介紹信也開完了，進城的工作也有了一定眉目，隻等著村長的通知了。至於路費問題，1200元的承包款，給菜花留一半，自己拿一半，基本也就能應付了，進城的所有準備工作基本就緒，嗯，應該沒有什麽疏漏了。
想到這，錢得金驀然發現，太陽將要落山了，仁和村的上空已經飄起了嫋嫋的炊煙，西邊的晚霞把整個村落渲染成了一幅靈動的油彩畫，美得令人炫目!錢得金不禁感歎一聲，真他媽帶勁！此時，肚子裏也開始咕咕作響，他便立刻從雪地中起身，迎著絕美的霞光，推起自行車，快步地向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