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權衡後的決斷
錢得金走進院門的時候,青黑色的舊棉襖上已掛滿了積雪,如同一個聖誕老人進村,在他後麵被大雪覆蓋的鄉村土路上,留下了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此時,老婆菜花正站在土屋的家門口,焦急地向外張望著,她見到丈夫回來馬上迎上前,眼神嗔怪的說:“這大雪的天,你出去了大半天,也不知去哪了!飯都涼了,我馬上去給你熱熱”。菜花說完,幫丈夫撣了撣身上掛著的積雪,就進屋忙著熱飯去了。
入夜,錢得金躺在溫熱的土炕上,久久難以入睡,他失眠了。堂弟狗剩子的話,再次如字幕般,一遍遍從他的腦海中閃過。錢得金又開始在心裏測算和權衡起來:再過一個月就到清明了,清明是開始播麥子的節氣,清明過後就是穀雨,穀雨到小滿期間,農民就要開始播種穀子,糜子,玉米,黃豆,高粱,向日葵等一些大田作物了。莊稼人種地基本就是春播、夏鋤、秋收這樣的程序。年複一年,祖輩幾代人都是這樣生存的。
錢得金又想到了每年種地的艱辛:春天播種時,當把金燦燦的種子撒進黑油油的土地裏,每天就會蹲在地頭觀察守候著,就像盼著老婆肚子裏的兒女降生,充滿了喜悅和期待……
夏至過後,三遍地的除草更是累死人,清晨不到五點,就要踏著露水出門了。每當春季雨水旺時,地裏的草就會不失時機地野蠻瘋長,很快就霸占了整片土地,遠遠望去,地裏就像一片荒草甸子,把稚嫩的小苗欺壓的弱不禁風,透不過氣來。這時農民的鋤頭已經不起作用,一家人隻能如猿猴般匍匐在田壟間,用手去拔草,草拔斷了,還要用手指用力把草根摳出來,防止野草死而複生。特別是在熱浪滾滾的三伏天,農民的皮膚總會被曬成古銅色,饑渴時,就一口涼水,一口生硬的玉米餅子或幹餅來應付了事。直到日落西山,看不到苗眼了,一家人才會返回家中吃口熱飯。在整個夏季,農民的指甲縫中都會藏滿黑泥,很多人因此患上了灰指甲病!
到了秋季為了搶收,農民們都會頂著月亮地,忙著收割,拉運,打場,入倉每天忙得灰頭土臉,很多農民一個月都難洗一次澡。當賣完糧,去掉種子化肥錢,再算筆賬,更是幾家歡喜幾家愁!靠天吃飯,這或許就是幾千年來,中國農民的群像特征和集體宿命吧!
錢得金想到這,不由在黑夜裏發出了一聲歎息聲!
此刻,躺在旁邊的老婆菜花早已發出了輕微的鼾聲。錢得金怕驚擾到老婆的睡眠,就小心翼翼的裹緊被子,把身體往外側挪了挪,盡量拉開一定的距離。
接著,錢得金在枕邊摸索出了一支煙叼在嘴中,翻身趴在炕上,點燃後把手臂伸出炕沿,輕輕的吸著……煙頭的火光在黑漆的土屋中忽明忽暗,如同此刻錢德金的心情,時陰時晴……
錢得金又想到了王二麻子,如果今年再種一年地,學著王二麻子,把自己家的地全部種上甜菜,借助縣糖廠的優惠收購政策,也許能行?不過,自己從沒種過甜菜呀,萬一再虧,一年又白搭了……王二麻子種地是好,但心眼多,秘不傳人,每當村民們偶爾問到他種地的秘笈時,他總是嘿嘿一下,簡單地回一句:“有啥秘訣,老天照顧唄”。以此搪塞了事。哎!自己已經窮不起了,再擔不起冒風險的代價了!錢得金轉念又一想,如果自己進城打工,不僅有穩定的收入,家裏的土地還能高價轉包出去,加上菜花養的兩頭大豬,三項收入加一起,日子很快就會好起來的,萬一自己在外麵再贏得貴人相助,幹成點大事兒,那就會改天換地了!嗯,還是進城打工穩妥一些,就這麽定了!想到這,錢得金的思路和心情也跟著明晰清朗起來。這時,他頓覺睡意襲來,便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後,錢得金方從睡夢中醒來,菜花趕緊把早飯端出來放在了炕桌上,他簡單洗漱後吃完早飯,把飯碗一推倚靠在炕牆上,又點燃了一支葡萄牌香煙,眼神從迷離中忽然變得堅毅起來。老婆菜花麻利地把碗筷刷洗幹淨,便坐在了炕沿上開始忙著自己的針線活!
錢得金把吸進的一口煙快速噴出,嘴中發出了一陣長而深的呼氣聲,然後鄭重的對菜花說:“我決定了,今年不種地了,進城去打工,不能再老守田園了,過種地的日子很難翻身”!“那地怎麽辦,放荒嗎?”菜花有些吃驚的質問丈夫!“還能放荒,轉包出去唄!”錢得金接著又補充說:“還有一個辦法,我先進城闖蕩幾年,一旦有了眉目,就把你接進城去。你在家先留守幾年,把家跟前的幾畝園田地種好,村北大片的土地包給王二麻子,我萬一外麵不行,我們也好有個退路”。菜花聽完沉思了半晌,然後紅著眼圈關切地對丈夫說:“我沒有什麽見識,咱家的大事你來定”。菜花接著說“但我有力氣,自己能撐起這個家。可是,外麵不會那麽容易,需要吃很多苦的,你能行嗎?錢得金低下頭,沒有說話。菜花接著說:“我嫁給你,從未想過和你過大富大貴的生活,日子過得不缺誰少誰也就滿足了,不想讓你吃太多的苦”!說到這裏,菜花略顯肥胖的身體從炕沿依偎過來,眼角開始泛起了淚光!錢得金輕輕地把菜花攬在懷裏,感受著菜花炙熱的體溫和砰砰有力的心跳聲!錢得金清楚,在家千般好,出門事事難,出去闖蕩也許會食不果腹,流落街頭;也許會時來運轉,飛黃騰達,一切都是未知數。但如果不走出去,不拚一次,怎麽知道結果如何呢?況且現在已經改革開放了,外麵的機會很多,有想法,有能力的人多數都開始下海經商了,自己即將到了而立之年,作為農村中的有誌青年,總不能困守田園,苟且一生吧。關於這次決定,是改變自己和家庭命運的一次重大決定,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想到這,錢得金有些動情地對妻子說:“放心吧,我也不是小孩子,會照顧好自己的!隻是苦了你,要獨自撐起這個家……菜花聽到這裏,眼淚便再也止不住,開始肆意的流淌出來!見此情景,錢得金也不免眼眶發熱,泛起了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