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遐思
時令進入到了1988年的寒冬，位於我國版圖東北方向的鬆嫩平原，充滿了蕭殺的氣息，烏裕爾河的波濤早已凝固在了冰封的河床上，失去了往日的喧囂。北風尖嘯著掠過黑土地上的一排排楊樹林，卷起細沙般的雪浪，吹向廣袤的平野。風掃過的瞬間，如刀片般從人的臉上劃過，針刺般的疼痛，出行的人隻好側著身軀，在北風的撕扯聲中，踽踽前行……
在位於大興安嶺南麓，鬆內平原北緣，距離泰安縣城三十五公裏外的仁和村，也正在遭受著暴風雪的侵襲，村莊裏一百多所低矮的土屋，在漫天的雪霧中時隱時現……
傍晚時分，村民錢得金家的土屋內，爐子裏的木炭正燒得通紅，伸出窗外的鐵皮煙筒，在不停地喘著粗氣，而窗欞上蒙著的禦寒塑料布，也在呼嘯的北風抽打下啪啪做響…….
錢得金倚靠在屋內的土炕上，眯著雙眼，合算著明年家裏的光景，不禁嘟囔著說:“大寒過後就是立春了，家裏種的這一晌多地，實在不夠一家人的開銷，不如年後搏一把，進城去看看有沒有掙錢的門道，如果能闖出個名堂，這輩子也算沒白活”！
“拿啥闖，路費花銷的錢從哪來?你實在憋得慌放個屁痛快一下得了，別整天竟想那些沒影的事兒”！此時，正蹲在地上洗衣服的老婆王菜花，以不屑的口吻回了丈夫幾句。
“沒錢就不幹事了，活人還能讓尿憋死啊？哼，婦人之見！”錢得金有些不忿地駁斥著妻子的話。他接著說：“聽鄰居王嫂說東屯老趙家的三小子，去年到省建築公司打工，一個月能賺三百來塊，現在已經是一個小包工頭了“。
錢得金繼續暢想著說：不行我年後也出去闖闖，萬一能賺了大錢，咱就把饑荒還清，把這個土房子推倒，省得年年抹房子，下雨天還是漏雨。嗯，我想到那時，咱就齊整地蓋個三間大瓦房，萬元戶咱不敢說，起碼在前後村，咱也算是頭等戶了，到時你看村裏誰還敢小瞧咱家！
錢得金見妻子沒有反駁，便又拿出仿若見過大世麵的口吻說道：你沒聽廣播經常說嗎，現在都已經改革開放了，可不能再死腦筋了！
“行了，行了，你也就在這做做美夢吧！”菜花再次以揶揄的口吻回懟丈夫，說完便起身去屋外倒洗衣水去了。“哼，夢都不敢做，還能有啥出息啊”！錢得金嘟嚕了一句，接著深吸了一口手中的葡萄牌香煙，然後把煙蒂用力地撚滅在煙缸裏。
錢得金吸進的這口香煙，很快從他的口鼻中快速的呼出，整個人便處於香煙繚繞之中！他透過飄飄渺渺的煙霧，仿佛看到了一個如夢似幻的世界，眼神也不由變得迷離起來，一陣功夫，鼻孔中便發出了鼾聲……
第二天清晨，刮了一夜的冒煙雪，已經在村裏的房前屋後堆起了一座座小雪山，有的雪山幾乎高過了土屋，遠遠望去，各個土屋像是白色的蒙古包，如童話世界般的神奇！
早起的村民們開始清除自家房門前的積雪，而房後的雪卻不用管它，因為在北方的冬季裏，房後的雪堆會成為抵禦北風的保溫層，等於為土屋禦寒多了一道天然屏障。而屋後由北風席卷形成的綿延雪丘，還會成為鄉村孩子們的雪上樂園，孩子們的冰雪運動，隨時會在這鬼斧神工般的天然雪場展開，打雪仗、挖“陷阱”，滑雪橇，堆雪人，滾雪球等等，這些五花八門的雪上運動項目，會讓孩子們的童年生活酣暢淋漓，豐富無比，這也是東北孩子童年中的最美好回憶。
房前院子裏的積雪是需要及時清理的，一是防止老人摔倒，摔傷，二是防止雪融化後導致院子泥濘，不好行走。特別是有的積雪已經擋住房門，如果不及時清除，村民隻能困在屋裏無法外出。而往往在這時候，村裏的門神便起了關鍵作用！
被封為門神的是村裏的李大爺，今年六十五歲，一頭和雪一樣的白發，以勤勞熱心著稱村裏，隻要每個暴風雪過後，他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被雪封門的村民家，快速的清除掉房門前的積雪，好方便村民們進出，所以，李大爺便被村民們尊封為“門神”，也有村民開玩笑，管李大爺叫白毛大爺。在村裏，村民們相互幫忙已經是一種常態，大家都不覺得這是多大的恩惠，認為人之常情，理所應當！
清晨時分，錢得金走出房門，他麵對白雪覆蓋的村野伸伸懶腰，做了幾個深呼吸，口中呼出的熱氣與冷空氣相遇，頓時化成了一縷白霧狀，錢得金不禁感歎一聲：媽的這天，真是嘎嘎的冷啊！說完，他把頭上戴著的“一把擼”一直擼到脖頸，隻漏出了兩隻眼睛，隨後開始用木鍁清理自家院內的積雪。盡管雪下得足有半尺後，但莊稼人清理這點雪已經習以為常，約一個小時功夫，院內的積雪便清理得幹幹淨淨。
這時，老婆王菜花也做完早餐，推門喊丈夫回屋吃飯。錢得金家的早餐是一貫的小米粥加鹹菜，主食是有點發硬的玉米麵大餅子。錢得金也不覺早餐的夥食有多差，他把小米粥喝得呼嚕嚕作響，醃製的有些發黑的芥菜條子一口一個，咀嚼時發出清脆的嘎吱聲！玉米麵大餅子雖然有些發硬，但他還是在十分鍾內快速的吃掉了兩個。
對於錢得金來說，現在能吃飽肚子，已經是十分幸福的事了，挨餓的年代不是沒經曆過，那個時候為了節省糧食，玉米棒子不用脫粒，直接粉碎後做餅子吃。錢得金還清楚地記得，當時很多同齡的夥伴因此得了大便幹燥，排便時都是蹲在牆角，一起喊著號子……
每每想到這，錢得金頓覺口中的純玉米麵大餅子，忽然變成了山珍海味，一種幸福感也油然而生。但讓他有些傷自尊的事，現在吃的純玉米麵大餅子，雖然口感好吃了很多，但生活條件還是有些落伍了。特別是當他看到鄰居王二麻子家，在蒸饅頭時飄出的嫋嫋麵香，口中的純玉米麵大餅子便難以下咽，口水也總會不自覺的流出……想到這兒，錢得金便覺如鯁在喉，眼中一度洋溢出的幸福光彩，也開始逐漸暗淡，最後化成一道陰冷的光！
晚上，錢得金失眠了！他在反思自己為什麽會比別的村民家窮？為什麽別人可以天天吃白麵饅頭，而自己卻不能？自己究竟差到哪裏？
錢得金在痛苦地思考著：以前在生產隊時，憑著自己能說會道，甜言蜜語的一張巧嘴，不用出功出力，就能混得一天工分，隊長和大隊書記都不敢小瞧他。如今土地承包單幹了，都說是好政策，可自己的好日子卻到頭了！一樣的種地，自己家的地常常像個荒甸子，苗總是比別人家出的少，草卻總比別人家長的多，你說氣人不氣人！特別是到了秋天，產出的糧食不足別人家的一半，尤其是小麥的產量，交完公糧後所剩無幾.……想到這，錢得金就氣的直罵老天爺不公平，總是和自己過不去！
夜半十分，錢得金終於睡著了，迷蒙中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去世的父親對他說：得金啊，不要氣惱老天的不公，你的名字就是爸爸給你起的，種地不是你的強項，隻要你肯動腦筋，一定會多金多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