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擊鼓

  柳江苑一案很快就在京城裏傳開了,賬房先生把往來賬本交代的清清楚楚,他好像早就留了這一手,涉及到的朝中官員大大小小有二十幾個,京兆尹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傅婉書把供上來的名錄交到了趙大人手裏,趙大人又連夜進宮稟報,聽說陛下氣的摔了不少擺件。


  “可憐那件前朝的青花蓮鶴紋素獅紐瓷熏爐了,陛下差點暈過去。”傅寧和女兒講著自己在宮裏見到的場景,忍不住輕笑兩聲。


  “父親,不知陛下要如何處置。”傅婉書執壺給父親倒了一杯茶,問。


  “我看他那意思恨不得一棍子打死才好,但此案事關重大,他還得細想想才好,不過那些人的烏紗帽是保不住了。”


  “陳大人呢,陛下會如何處置他?”


  “趙大人直接進宮覲見陛下,沒給他反應的機會,現在隻有三皇子能救他了。”傅寧轉過頭看著她,問:“還惦記著那個鐵匠的性命呢?”


  傅婉書神色正然,答:“我既然承諾了要保他,可得做到了才行。”


  “陳惟敏和陸和書都自身難保了,哪還記得這麽個小人物,等陛下心情好的時候我自會去說,饒那個鐵匠一命。”傅寧和藹地看著傅婉書,見她出落的越發清秀,滿意地點了點頭,問:“最近和七皇子可有往來。”


  “嗯…”傅婉書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父親問去了七皇子,皺著眉回想,然後道:“前些日子七殿下來刑部,把陳惟敏訓斥了一頓,後來與我一起去醉香閣用的午膳。”


  “你二人單獨去的?”傅寧仔細看女兒的臉色,湊近了問。


  “不是,挺多人的,還有十皇子,鄧將軍……”傅婉書數著人,突然被父親冷聲打斷:“少和十皇子走動。”


  “女兒也不想和他扯上什麽幹係,隻是恰巧遇到了。”傅婉書見父親似乎生氣了,趕緊解釋。


  “嗯,那就好。”傅寧端起茶盞,緩緩抿了一口,隻聽傅婉書又問:“父親,這案子也涉及三皇子呢,您知道嗎?”


  傅寧細長的手指繼續執盞,轉過頭看著傅婉書,神色複雜,說:“現在還不是時候,你莫要再管了。”


  傅寧暗地裏向三皇子示好過,現在還不能被他發現自己的心思,況且借此案對三皇子出手,還遠遠不夠不能一擊中的,何必打草驚蛇。


  “那…”傅婉書剛要啟唇,看見父親冷冷掃過來的眼風,不敢嗆聲,垂下頭不再說話。


  “你兄長來了信,說是要回來了。”傅寧看她垂著頭的模樣,心裏有些不忍,從木桌的抽屜裏拿出一封信,笑吟吟地遞給傅婉書。


  果然,她頓時勾起唇角,眯眼笑著接過信,急忙忙拆開看了起來。


  傅逸徵剛在徽州辦完了案子,準備押解人犯回京,但經過徐州的時候,又遇冤情,當地百姓聽說他是京城的大官,上百人硬生生把他攔了下來,不過案子尚且好辦,京城收到信的時候,想必他就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兄長要回來了,太好了。”傅婉書高興地站了起來,臉上湧現出激動的紅暈。


  傅寧看著她,說:“既然你兄長要回來了,那個什麽流翠還是流惠的姑娘,就不合適再住在府裏了,況且她要是發現了你的身份,你可想過後果。”


  “嗯,父親說的是。”傅婉書點點頭,在心裏思忖著流微的去處,現在她還住在外院,與自己並沒有很深的接觸,可兄長回來後,就不方便了。


  前些日子,她也想把流微安排到新開的書坊去,但奈何流微一直不肯,就耽擱到現在。


  待她回到自己的院子裏換好衣服,準備出門的時候,就有小廝呈上來一個楠木箱子。


  “主子,外頭來人說是給您的。”


  “給我的?”傅婉書想接過來,那小廝卻說沉得很,又給她放進了屋子裏。


  傅婉書見箱子上著鎖,摸著下頜細細察看起來,這裏麵會是什麽呢?


  那小廝隻說來人遞了刑部的手牌,所以他才趕緊送了進來,可刑部裏會有誰給自己送一箱子的東西呢,還很沉……


  “姑娘,這是什麽啊?”洗硯端著托盤走了進來,看著蹲在箱子旁的傅婉書,問。


  “不知道。”傅婉書搖搖頭,看見洗硯托盤裏放著荔枝,便說:“你先吃吧,我把這箱子打開,說完她便抬手將自己頭上的簪子拔了下來,插進鐵鎖,然後扭了幾下。”


  不一會兒,隻聽啪嗒一聲,鎖便開了。


  “姑娘還有這等本事!”洗硯瞪著眼睛十分詫異,又剝幾顆荔枝,放進了瓷碟裏。


  傅婉書嘿嘿笑了兩聲,伸手打開箱子,見箱子裏裝著一摞摞的賬本和信件,她打開一本翻開起來,臉上的笑容頓時凝住了。


  這是三皇子與京城各個青樓銀錢往來及買賣人口的賬本,筆筆清楚詳細,且觸目驚心。


  她又急忙翻開另外幾本,都是這十幾年來,京城各地送給三皇子的錢財銀兩,異物珍寶,無奇不有。


  傅婉書徑直圍著木箱坐在了地上,洗硯趕忙騰出手找來了棉墊,怕她著涼,讓她鋪著坐下。


  幾十封的信紙,都是三皇子府上幕僚與底下人的來往信件,傅婉書越看下去眉頭就皺得越緊,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


  三皇子居然喜好軟禁男侍,底下人強搶民女還不夠,還要倒賣人口給他上供,到各地搜尋美貌的男子給他戲耍!

  不愧是反派大佬,壞到骨子裏去了,傅婉書緊盯著信紙,捏著信封的手指已經有些顫抖。


  “姑娘。”洗硯看她這幅咬牙切齒的樣子,猶豫著喚了她一句。


  姑娘好端端的這是怎麽了,箱子裏的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麽啊,竟把姑娘氣成這樣。


  “我無事,你出去吧,我自己待一會兒。”傅婉書看見她擔憂的眼神,明白她得意思,放下手裏的信紙,擺了擺手,勉強笑著說了一句。


  自己還能笑出來,真夠無情的,傅婉書在心裏自嘲,看洗硯緩緩除了屋子,垂頭看著箱子裏的東西,眸中一陣刺痛。


  這就是這個世界裏的惡嗎,是老夏所寫的惡嗎?

  她緩緩闔上雙眸,開始平穩自己的心緒,幸好洗硯喊了自己一句,不然她還真想立即衝進宮裏,把三皇子拽出來胖揍一頓。


  現在逐漸恢複了理智,她開始思考這個箱子是誰送來的,絕不是刑部裏的人,難道是自己一直再等的那個人?

  如果是南梁公主的話,那便說得通了,也隻有她能有如此神力,將三皇子數十年來作惡的證據搜羅到一起。


  她送給自己這個箱子是什麽意思,想借自己的手替十皇子除掉三皇子?

  想必就是如此了,女主聰明果敢,絕不會偽造證據,這些賬本書信也定是真跡,三皇子也真是十惡不赦之人。


  既然她要借自己的手,那就讓她借好了,不過有些事兒也得三思而後行。


  傅婉書的第一思,就是找父親商量,傅寧原本不想對三皇子出手,可看著一箱子的證據還是隱隱心動起來,他實在不想放過這個機會,借女兒的手去揭發三皇子的罪行,介時自己在朝堂之上推波助瀾,也不是不可行。


  接下來的第二思,就是急忙去刑部找趙大人磋商,看他是否支持自己的想法,不過遺憾的是,趙大人勸她就此打住,不要再查,免得害己害人。


  這最後一思,她再也沒去找誰拿主意,因為她自己心裏已經有了數,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這些證據都抄下來,讓誰也不能毀屍滅跡。


  她在房間抄了四天四夜,手都快斷了,才將將抄完,現在再去看這些信件,心裏的憤怒卻沒有時間的推移而感到褪減,而是越發怒火衝天。


  他的罪行也太多了,簡直罄竹難書!

  三思而後便是行,值黎明破曉之際,晨曦在天邊渲染了半個京城,傅婉書著一襲胭脂深色長袍,站在朝堂外準備擊登聞鼓。


  無人敢來便由她來,無人敢做便由她做,即使冒陛下之大不諱,她也從未想過退縮。


  即使父親不同意,她也是定好主意,舍得一身剮,要把三皇子拉下馬,不然等他當了皇帝,天下百姓更是遭殃,雖然他也以後做不成皇帝,但懲奸除惡之事,一刻都不能耽誤。


  她之所以穿了深紅外袍,是因為北秦有製,擊登聞鼓之前,需杖責三十大板,以防無端刁民的惡意擊鼓。


  晨霞染得京城上空緋紅一片,傅婉書的身上也漸漸滲出了血跡,她咬著牙承受著木板擊痛,雙手骨節被攥得發白,她強忍著不掉下眼淚,不肯叫疼。


  她再疼,也疼不過那些被殘害的人。


  傅府的人尚不知道她來擊鼓,不等天亮她便叫了一個小廝偷偷跟在自己身後,捧著紅木箱子與自己一同過來,等著天亮…


  但程春知道,他就站在遠處沉默地看著,看著鼓司的衙役抬高木板,一下下地打在小傅公子身上,他握緊了拳頭,一動不動,瘦削的身子骨一直挺直了背脊。


  自己與他終究不是同一類人,他的性子也不是軟綿綿…


  程春眸中逐漸黯然,看了不到一刻便輕笑著轉身走了,晨早的微風吹拂著他的眼角,有些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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