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問話

  馬車到了德金坊附近,傳來了姑娘們嬌媚勾人的攬客聲,這兒是有名的花街柳巷,馮植趕在這時候詢問,也是怕幾位公子爺聽了動靜,一時起興要逛花樓,他身上可沒帶多少銀子。


  鄧吉一上馬車便靠在車內的錦墊上闔目小憩,而後鼻尖嗅來清香,他睜開眼睛側目一瞥,身旁的傅婉書正擺弄著袖子若有所思。


  “我瞧劫犯眉眼微眯,脖頸前傾,右手手指略有薄繭,回話時思維清晰,邏輯縝密,所以我猜他是個自小替人抄書的書童。”傅婉看著馮植,回答道。


  眉眼微眯,脖頸前傾,指腹有薄繭,這都是因為常年在陰暗處抄書落下的毛病。


  她頓了頓,又說:“老婦衣著樸素,不是貪圖奢華之人,她背駝膝腫,雙手粗糙皸裂,是常年做粗活導致的,即使過了很久,吃苦受累的痕跡在身體上也依舊難消。可若按她所說,十幾年來一直是一個人生活,那又為何要如此辛苦,所謂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除非她還要供養兒孫讀書…”


  傅逸徵辦案一直以實證為主,此時聽了傅婉書的話,忍不住打斷她,問:“你說的這些也隻是猜測而已,萬一猜錯了怎麽辦?”


  傅婉書看了一眼冊錄,她的確隻是合理推測,從知道老婦和劫犯認識的時候,就猜到他們可能有著共同的仇恨,這仇恨與書生有關,許是學堂鬥狠,也許是科舉竟考。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不正是破案的最佳手段嗎!


  “大人,十皇子府到了!”車夫喊了一句,在十皇子府門前停下。


  傅婉書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在胸口處跳得厲害。當時老夏給男女主角起名字的時候,她可是提了意見的,如今馬上要看見真人了,還著實有些緊張。


  “愣著幹什麽,下來呀!”傅逸徵先下了馬車,回頭喚了她一句。


  十皇子府的門額以金漆題字,飾以紅彩,既明燦又喜慶。一位司閽老者侯在門口,看見一身官服的傅逸徵和馮植,立馬上前恭迎。


  待車夫把禮品和名帖送到司閽手中,司閽高唱一聲,府內才出來了一位小廝,將傅逸徵等人領進了府。


  “你們府中,誰是管事兒的,是六皇妃呀,還是十皇子啊?”傅逸徵一邊走著,一邊挑著眉問小廝。


  “回大人,六皇妃與十皇子雖同居一府,但一直住在不同的院子裏,隔得很遠,互不幹涉。”小廝垂著頭,恭敬地回答。


  十皇子府裏是六皇妃的人,都是南梁高手,傅婉書怕大哥再問下去,惹得小廝一個手批砍暈了他,忙扯開話題,問傅逸徵:“大哥見過六皇妃嗎?”


  “不曾。”傅逸徵搖搖頭。


  “馮大人呢,見過嗎?”


  “亦是不曾。”馮植忙擺擺手。


  傅婉書突然頓住腳,看著一直跟在自己身後不曾說話的鄧吉,仰著臉問:“鄧將軍呢,也沒見過嗎?”


  鄧吉正尋思著方才車上那股兒清香,還在出神,傅婉書冷不防停下,倒叫他有些失措。


  “啊?”


  “鄧將軍也沒見過六皇妃嗎?”傅婉書笑了笑,又問了一遍。


  鄧吉握拳輕咳了一聲,仔細回想,他還真見過一次,貌似是在崇古寺寺外遇見了,打了個照麵而已。


  “嗯,不過已經記不太清了。”


  “不該啊,聽聞六皇妃是京城第一美人,將軍怎麽會記不清。”傅婉書癟了癟嘴,不信。


  京城第一美人?鄧吉皺了皺眉,腦子裏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刑部門口送自己黃梨的姑娘。


  他記得,那姑娘倒是長得極美。


  “某些人長了個榆木腦袋,恐怕還分不清美醜。”傅逸徵冷哼一聲,隨著小廝繼續朝前走去。


  鄧吉板著臉沒理他,他自是又討個沒趣兒。


  小廝將他們領到南院,剛邁進院門,一男子就笑著迎麵走來。


  隻見他穿了一襲交領霜白外袍,精致的暗紋刺繡從衣襟延伸到袖口,腰間一枚玉玦瑩潤透徹,貴氣逼人。


  再朝上看去,見他青玉冠發,目若朗星,微勾的薄唇一直含著笑意。


  “什麽風把兩位少卿吹來了?”他笑問,然後看見鄧吉,又道:“小鄧將軍竟然也來了。”


  “參見十皇子。”傅逸徵和馮植躬身行禮。


  他就是十皇子,原文裏的渣男主?傅婉書忙跟著大哥一起行禮,抬起頭後悄摸打量起對方來。


  “陸嘉興在哪?”鄧吉行完禮,直截了當地說出了來意。


  “找嘉興啊,他在園子裏邊看戲呢。”十皇子楚定賢看著鄧吉,見他還是板著一張臉,倒也不在意,又瞧見了站在他身側的傅婉書,笑問:“這是誰家公子?怎麽沒見過。”


  “小生傅逸徭,見過十皇子。”傅婉書垂著臉又行了一遍禮。


  “姓傅,你們家的人?”楚定賢拍了拍傅逸徵肩膀,問。


  “卑職的堂弟。”傅逸徵笑著回了一句。


  “行了,進去吧,”楚定賢掃了傅婉書一眼,而後笑眯眯地掩住了眸中深意。


  園子裏搭了一方戲台,台上戲子濃妝豔抹正扯著嗓子唱《麻姑獻壽》,台下席位端坐著幾位少年。


  “嘉興,你是不是惹禍了,大理寺兩位少卿和小鄧將軍都來我府中尋你了。”楚定賢依舊笑著,朝坐在席位中央的一位少年說。


  陸嘉興和十皇子是表親,禮部尚書的嫡子,國子監監生,長得一表人才,最喜吟詩作對,出雅致的風頭。


  “不過死了兩個書生,竟能勞您幾位找到這兒來,也不怕敗了皇子皇妃的興兒。”陸嘉興起身拱手行禮,一臉不悅。


  楚定賢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麽,朝台上擺了擺手,叫停正在唱戲的戲子,朝戲台側旁的屏風後看了一眼,又道:“幾位隨我到正廳吧。”


  傅婉書看了一眼戲台側旁的屏風,屏風上竹翠流瀉,隱約映出一道人影兒。


  那人影兒自他們進了園子,似乎就沒怎麽動過,想必就是那個性子極其冷清的女主了。


  傅婉書轉過身,垂著眼睛看向自己的腳尖,握緊袖子裏的雙手,她可不能走原身的老路,原身一心想要嫁給十皇子,誰知人家早愛上了自己的皇嫂,娶了自己也隻是因為要利用相府的權勢,後來男主成功上位,又覺得相府勢大,親手滅了妻子的族。


  血雨腥風尚且遠,她現在隻想安穩度日,對男女主敬而遠之,保相府老少平安。


  陸嘉興和另外幾位少年說了幾句話,才慢騰騰地跟在了楚定賢身後,若不是他今日出了國子監,誰也別想找他問話。


  國子監培英育才,門規極嚴,唯有皇帝親下聖旨,各部各寺才能入門查訪,所以今日傅逸徵才會急匆匆地趕到這兒來。


  陸嘉興覺得自己不過是下了帖子,邀請一些學子來自己的園子裏做學問,至於如何死了兩位書生,與自己有甚幹係。


  “大人們要問什麽,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陸嘉興進入正廳坐定,拉長了音兒說話。


  “前幾日,你都邀請了哪些學子到菀園,什麽時候擬定的日子。”傅逸徵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後問。


  “國子監、太學、府學的學子都有,五月初,我命人在菀園栽種了一片桃林,又挖了一口池子,費了好些功夫,便想著邀些學子來作詩詞,也好給園子裏的景致題一些字。”陸嘉興如實作答。


  傅婉書坐在木椅上沉思,陸嘉興五月建造園林的時候,定會需要一些工匠和幹雜活的夥計,老婦和劫犯沒準就混在其中,提前知道了陸嘉興都邀請了哪些人,才會正巧在路上遇見陳緯和沈易,演了一出戲,把人帶到偏僻的地方,再把人害死。


  可她仍隻是推測,沒有實證,她看了一眼大哥,抿了抿唇,什麽都沒說。


  “種桃林,挖池塘,定是用了不少人手吧,可都是你府裏的夥計?”鄧吉也想到了,主動問了一句。


  傅婉書忙看向他,鄧吉和她對視一眼,勾唇笑了笑,明白倆人想到了一處,心裏浮起了細微波瀾。


  “都是管家外請的夥計。”陸嘉興眸光黯了黯,“父親不許我調派府裏的人手,他…”


  楚定賢將茶盞的蓋子合上,發出一聲脆響,不著痕跡地阻止了陸嘉興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


  “既如此,那些外請的夥計名冊總該有吧。”傅逸徵隨即也想到了,繼續問。


  “自然是有的,都在管家手裏,你們若是想要,便到府上找他去。”陸嘉興把麻煩事兒推了出去,有些雀躍。“諸位大人若是沒別的事兒,我便回園子裏了,戲還沒看完呢。”


  傅逸徵看了馮植一眼,點點頭,陸嘉興連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和楚定賢行了禮,腳步匆匆出了屋子。


  “陸大人的兒子還真是少年神采,活潑至極。”馮植感歎一句,也站起了身子。


  花廳外又咿呀呀傳來了戲子唱戲的聲音,傅逸徵起身要和楚定賢拜別,卻被攔住。


  “大人們留下用膳吧,壽宴還沒開席呢。”楚定賢麵朝著傅逸徵,眼睛卻看向了一直站在兄長身後的傅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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