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請君入甕1
頓了頓又道,“遴選一名武智中的翹楚來輔佐大業,分憂解難,固然不錯,但正如永清方才所說,鷹之王宮混入了不少蒼騰奸細,本王可是擔心不小心納到一個危險的枕邊人。終究還是防著好。”
楊永清沉吟半晌,慎重地點頭,“也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鄭笑寒睜開眼睛,黑白分明的眸中蒙上一層悵然,“關於三地出兵的事,大將軍就代勞了罷,三日之後大婚,這幾日宮中正為此事忙碌,正好掩邵柯梵的耳目,分散他的注意力。”
“是,正是行動的好時候。”楊永清暗暗慶幸,殿上紛紛懷疑國君懷孕,並逼她接受檢查時,他及時收住手,保住了一代智君,雖然有時她需要他的提點指引,然而皆是一點即通,甚至她考慮問題更加深入全麵,並且她擁有能夠與邵柯梵匹敵的武功,終究,她是最適合鷹之的國君啊!
楊永清告退後,鄭笑寒躺靠在寶座上,凝視著殿堂虛空,一陣縹緲一陣恍惚,那兩張相似又不似的臉,錯開又重疊……這一生,終究無法與心愛的人在一起了麽?零雙花,零雙花,都說是同生同死,不離不棄,她與丹成無法同死,她做不到對祭塵不離不棄。
忽然恨起丹成來,當初,他為何那樣傻?她舉全國之力都無法拿下邵柯梵,他竟然妄想憑一己之力殺了那陰險奸詐,心狠手辣的魔頭,結果慘死蒼騰,她見到的,不過是一具冰涼的屍體和一紗袋零雙花。
倘若他不犯傻,她早已嫁與他,如今一定鶼蝶情深,瓜瓞延綿,執子之手,與子攜老,為什麽竟會這樣?那時,她滿心歡喜地等待回鷹之,等來的卻是難以言喻的悲痛,一生都好不了的遺恨。
就是他害得她嫁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即將孤寂清冷地在寶座上度過一生,她如何能不怨?他離開人世,踏上遺川路,轉向下一世,從此便忘掉了這一生的所有事,唯獨她守著短暫的回憶,苦苦地煎熬過每一天,他倒是輕鬆了,因為所有的痛都被她扛在肩頭上,他既然愛她,又怎麽忍心?
鄭笑寒的手指微微顫抖,緊緊扣住寶座扶手,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對著門外靜止不動的宛葭吩咐道,“進來。”
宛葭微微垂著頭,纖白若嫩蔥的手指提著紫裙,小步挪進大殿,恭敬地跪了下來,“國君。”
鄭笑寒仔細地打量她,目光如同麵臨爪下的獵物,愈加覺得不同尋常,無論這叫小宛的婢女做出怎樣卑微的動作,竟都隱隱有一種大家閨秀的味道蘊於其間,若是留意那雙嫵媚的眸子,便會發現深處藏的神色並不是敬畏,而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從容。
鄭笑寒猛地想起,她從未問過小宛的來曆,一般而言,服侍君主的婢女抑或奴才皆由婢儀和奴官挑選,身世都查得清清白白,才敢送到國君身邊,因此從來不用她主動追究來處,但眼下這名女子真的清白麽?一個稍微有心計的人,瞞過婢儀和奴官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仿佛有一道熱辣辣的鞭子慢慢滲入肌膚,宛葭渾身不自在,感到氣氛不對勁,況且鄭笑寒又長久不說話,小心地抬起頭來,正好撞上那雙淩厲的黑眸,複又垂下頭去,顫著聲音,“國君,小宛不知道做錯了什麽。”
鄭笑寒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先回你的閣屋去罷,本王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國君多注意身體。”宛葭懷揣著方才那一樁天大的秘密,迫不及待地要告知大師兄,然而,為了不引起鄭笑寒的懷疑,以以往的步速緩緩行了出去。
那一道赤鞭般的目光死死盯著她,追隨她經過花木葳蕤的院子,落葉稀疏的小徑,直到她消失在路的拐角。
忽然想到了什麽,她一下子頓住了腳步:鄭笑寒已經對她存了疑心,方才那樣的眼神與之前看不慣她的眼神並不一樣,其中隱含著求證答案的意味,而後,她又放她回去……
她本想找封原商量一番,幸好此時正行到路徑分岔向閣屋和軒霆殿的位置,傾向軒霆殿方向的身子微微一折,邊向小閣屋的方向走去邊斂氣屏息,然而,一路安全,並沒有生人鬼祟跟蹤的氣息。
多慮了麽?宛葭皺皺眉頭,小徑蜿蜒,低矮山石回環,青鬆翠竹,鬱鬱蔥蔥,其間特意栽來點綴的繁花開得正好,烈烈吐焰,轉了幾個彎,仿佛經了不同的天地,不多時便回到了閣屋。
進了玲瓏小院,習慣性地抬眼看向屋簷上若明珠璀璨的無數鏡麵,雖然陽光照得鏡子明晃晃的,分外閉眼,然而,她每次都能清晰地看到鏡中反映的院外情況,此刻,除了太陽的光芒和高大的霜槿木外,鏡中空無一物,換了不同的角度亦是如此。
令她意外的是,要說因為鄭笑寒武功比她高強,可以將氣息提到她感知的範圍之外的話,那麽,鏡中竟沒有她的身影,也沒有其他人的身影,這就奇怪了……方才鄭笑寒的眼神,明明藏著極度的不信任,以她那樣急躁的性格,怎麽可能不早早追來?
然而,無論懷疑與否,重要的是沒人盯梢最好,眼下最要緊的事是將鄭笑寒計劃出戰的消息及時告知師兄,讓他早作打算,不然,即使蒼騰實力比鷹之強,猝不及防地迎敵,也是要損失不少力量的。
她再掃一眼鑲嵌在閣簷上的鏡子,並無異常,便匆匆進了屋去,在信紙上寫下一段字,輕輕端起吹幹墨跡,忽然想要加上一句話:宛葭恭問國君,什麽時候才能回蒼騰?她不由得一怔,不知道腦海為何會沒來由地冒出這樣一句話,難道,她一直想要回去麽?想要見見那俊美冷淡的容顏,那雙淩厲又平靜的眼睛?
她才恍然想起,她畢竟隻見過他一麵,然而,隻一麵便已愛上,便記得這般清楚,便為他降了身份,甘當一個小小的婢女,這顆心再回不到當初了,萬劫不複,又幾人能醒悟?有時她夜夢醒來,臉上鋪了一層寡鹹的清淚,她畫他,她夢他,這些,他都是不知道的啊!
原以為自己真的隻願當一生的婢女,留在鷹之,為他效命,獲取重要情報,無怨無悔,原來,她是想回去的,隻為了多看他一眼,隻為了此生,不僅僅是才看了他一眼。
她悵然了很久才回過神來,方才的想法隻當笑話罷了,就如同一個夢,當不得真,她將信卷好係好,輕攥在手心中,紫色的袖子垂下來,將手遮了大半,然後走進院子,從附著在畫屏一側的大圓竹筒中捧出正在啄食的大雁,將信放進它腿上的細筒中,麵向蒼騰的方向將它放飛。
大雁的翅膀矯健有力,比信鴿的速度要快上幾倍,因此莽荒書信一般經訓練過的大雁,即信雁來送。宛葭心滿意足地看著信雁輕快地直衝黃綠色的天穹,目光下移一些,第三次掃過閣簷上的鏡麵,仍是明亮的日光和參天的霜槿木,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然,餘光中,一個灰點似在下墜。
宛葭迅速抬頭,入眼的情景驚得她心髒幾乎要跳出來:那朝蒼騰方向飛去的信雁,在經過離惠珂殿三十丈遠的一座宮殿的上空時,身體向下俯衝一段距離,然後傾身一折,向著惠珂殿斜飛而去。
“糟了!”全身仿佛雷擊,不敢相信地怔了片刻,她施展那一身從未在鷹之王宮使過的輕功,以最快的速度掠起,目光死死地盯著向惠珂殿移動的灰雁,不斷祈求自己能夠在它落到惠珂殿上之前將它抓住。
她眉眼間盡是焦慮的神色,臉頰和嘴唇微微蒼白,身形如鬼魅般飛快移動,離灰雁的距離在不斷縮小,然而,也越來越接近惠珂殿,她來不及考慮這樣做要冒著多大的風險,隻想把那個重要的消息及時呈到大師兄的眼前。
灰雁抵達惠珂殿上方的同時,她亦正好飛到它的身邊,激動又忐忑地向近在咫尺的它抓去,為避免鄭笑寒發覺,她斂氣屏息,將動作放得很輕,終於觸摸到灰雁腿部和腹部輕柔的羽毛,在細風下微微顫動,溫存地撓著她的掌心。
她正要用力握住,一手控製它的一條腿,然而,手指合攏時忽然一空,仿佛被什麽往下吸去,灰雁的腿猛地從她的掌心中抽出,尖銳的爪子將那掌心和手指內壁刮得鮮血淋淋,一陣刺痛蔓延至整個手掌,她顧不得這些,目光急急投向灰雁,眼下方綠衣一閃,灰雁被那雙掌握生殺予奪大權手捉住。
“你一路警惕,又在閣屋簷擺置了許多鏡子,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了麽?”反詰的語氣充滿譏誚,鄭笑寒立在敞亮的大院正中,柔美白嫩的肌膚在綠薄衫下隱約可見,玄紫色的裹胸長裙逶迤拖地。她一手負背,一手托住灰雁,看似輕鬆,手指實際已暗中扣住雁爪,也不抬頭看惠珂殿殿頂上的紫衣女子,隻是垂著頭,繞有趣味地注視手中的灰雁。
宛葭心知不妙,多麽嚴重的後果根本不敢相信,然而,仍抱著一線希望,匆匆下了殿頂,落地時一個趔趄,被盆栽絆倒在地,複又急忙跪起來,身體抖得如同篩子,“小宛的信雁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本來往家裏送信的,卻折向了惠珂殿,小宛一時心急,便跑來捉它,想讓它依道送信,不是有意擾了國君的安寧,求國君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