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絕妙對策
她的目光淩厲地逡巡四周,最後停留在瑟瑟發抖的婢女身上,那容貌嫵媚卻從不故作流轉之態,此刻臉上掛著恐懼的淚珠,更似清晨沾露的嬌花,仿佛從未綻放過。
鄭笑寒冷笑一聲,覆掌淩空一吸,黑麟劍躍回她的手心,黑色的寒光忽斂忽盛。她踏過一地碎土末礪,劍尖指向宛葭,“該你了。”
“不。”宛葭不斷磕頭,額頭由微紅直到沁出血絲,“小宛不知道重燭法師是蒼騰方麵的人,他說他是離紫法師的師弟,想來見她,便叫宛葭帶了來,所以……”
“哦?是麽?”冰冷的劍尖挑起她的下頜,逼她抬頭迎向若霜的眸子,“他們商討一事,你為何不阻止?”
宛葭淚眼盈盈,“離紫法師不讓重燭法師進院子,一次次阻止,叫他回去,其餘的話小宛就聽不到了,他們使用傳音入密交談,小宛雖錯在不該帶重燭法師來,但並沒有異心,懇求國君手下留情。”
鄭笑寒皺了皺眉頭,將劍尖移開,卻見婢女又磕起頭來,青磚上染了一層鮮血,“請國君饒恕,小宛不是故意的。”
“你的武功,當不輸於王舒真在世時,為何如此卑微低賤?”見她為了活下去不惜這樣辱沒尊嚴,鄭笑寒搖頭歎息,劍伸到她的手臂下,帶起將顫抖不已的婢女,“枉費了一身武學。”
宛葭微垂著頭,從懷間抽出手帕拭淚,“隻是懾服於國君的威嚴才這樣,倘若國君派遣小宛去辦事,小宛也能像其他劍客一樣嚴謹沉穩,不會辜負國君的期望。”
鄭笑寒見不得她這副窩囊的樣子,輕蔑地嘲諷,“還是先回你的閣屋壓驚去罷。”
“是,謝國君不殺之恩。”
剛走得兩步,忽聽一聲“慢”,宛葭一抖,轉過身去,“國君……”
“以後有什麽人來找你帶見宮中人,須得向本王稟報,不然,再不會保你的人頭。”
淩厲帶著威脅的聲音撕裂空氣,幾乎劃破耳膜,宛葭忙唯唯諾諾地答了一聲“是。”回身時內心又好笑,又慶幸,又悲涼,卻無悔。
鄭笑寒怔怔地注視院中濕淋淋的地麵,想到五名最得力的劍客就這樣死去,更嚴重的是,邵柯梵已得知墳墓的破解之法,心再次疼痛起來,終於忍不住哇出一口鮮血,灑在廢礪之上,斑斑點點,似她破碎的心。
邵柯梵!邵柯梵!……
“撲棱棱……”一隻灰亮的大雁落在窗柩上,不斷扇動翅膀,黑豆般的眼睛一眨不眨,注視著書案前正聚精會神地提筆下書的紅衣男子,滿含期待。邵柯梵神色一動,該是有消息了!
將信取下來,展開,然而,隻掃過一眼,臉上已是驚駭之色,重燭和離紫竟都死在了毒水之中,而十三萬座墳墓中的惡靈,並無任何遏製之法,除非地獄親自召回。
信中提到了重燭臨死之前欺騙鄭笑寒,並令她信以為真的事,邵柯梵卻是倒吸一口涼氣,重燭以為此舉對蒼騰有利,卻沒有仔細想或許會害了蒼騰,鄭笑寒既然認為蒼騰掌握了破解墳墓的方法,很有可能會提前舉兵,先發製人。
他頹然坐到寶座上,手指抵住眉心,苦苦思索對策。
“怎麽了?”聽見歎息聲似風箏線錚然蹦斷,簡歆忙從書間走出來,見他手上拿著一紙書信,伸手要拿來看,他卻避開她的手,將信收入懷中。
“國家大事。”邵柯梵頷首看她,眸中星辰點點,夾雜著難言的苦楚,嘴角揚起一抹艱澀的笑。
“……”見他心情低落,簡歆暗暗焦急,很想知道發生了什事,卻也清楚他不願說,自己不該再多問下去,便坐到他的腿上,勾住他的脖頸,手插進他的後領,慢慢遊移向深處,嘴湊近他的薄唇,聲音似細蚊嚶嚶,帶著致命的誘惑,“要不,先快樂一下,舒緩心情。”
邵柯梵一陣恍惚,伸手環住她的腰際,輕輕撫摸,卻離開她微啟的粉唇,將頭靠到椅背上,眼神波瀾不驚之下,無數驚濤駭浪在暗湧,“簡歆,回書房看書去。”
他第一次拒絕自己,簡歆不由得一愣,隨即,莫大的委屈在心頭湧起,手不服輸地覆在他的下體上,竟是柔軟和冰涼的質感,不似曾經的滾燙堅硬,她不相信地揉捏幾下,他依然沒有膨脹起來,隻是目光清淡地注視她,夾雜著隱憂,聲音輕柔卻帶著拒絕的意味,“簡歆,事關重大,不要鬧了。”
簡歆不想擾了他,從他的大腿上下來,真摯地注視那黯淡的麵容,“真的不用告訴我?或許我可以為你做一點什麽。”
邵柯梵欣慰一笑,臉部冷峻利落的線條柔和了許多,他站起身來,手背輕撫她垂在胸前的秀發,“簡歆,你有這份心,我就知足了,不過這件事你確實幫不上忙。”
他有些發怔地看著她走向藏書間的背影,才想到從某個方麵上說,她和他都是那樣的孤獨,然而,他們卻走到了一起,相依相守,在冷冰冰的王宮中溫存對方。
思緒轉到墳墓一事上來,眉頭不由得深深斂起,倘若鄭笑寒真的按照他所想的去做,那麽鷹之士兵便擁有以一當十的力量,隻需十萬軍隊,便相當於百萬,對蒼騰大為不利。
他微微動容:除非地獄召回?!也就是說,地獄召回是一個辦法,而另一個,則是想法讓鄭笑寒相信重燭說的是謊話了。
他不由得感到奇怪,地獄竟然對鷹之違規留住十三萬亡靈的事無動於衷,亡靈逃避轉世,必受重罰,或者被鑄入兵器,或者被押到煉獄火城,曆來,鬼差對每一個逃避者窮追不舍,直到抓到為止,但竟然對十三萬本該到陰世轉世、然而卻被人為束縛住的亡靈置若罔聞,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聽見候在大殿的達慶來報,巫師滅晝和術士方修已經探墳歸來,正在殿外求見。
事到如今,見與不見都無甚意義了,然而,他還是抱著一絲希望,起身走出書房,朝殿外身著黑袍的兩位異士微微點頭。
滅晝和方修步入大殿,臉色皆有些黯然,拱手垂頭,“草民拜見國君。”
“看來,二位沒有想到抵禦的辦法罷?”預料到了結果,他淡淡地問,然而,仔細一辯便會聽出他的語氣裏刻意壓抑著不快,眉眼間也是隱現憂慮。
這關乎國家存亡,當下卻沒有任何解決的辦法,他多麽希望兩人能夠否決他的猜測,然而,卻隻聽到異口同聲、卻又無可奈何的一個“是”字。
邵柯梵歎了歎,向身後一甩紅袖,閉上眼睛,劍眉輕顫兩下。
二人麵麵相覷,臉上閃過一絲愧色,方修抬起頭來,“不過,我們知道鄭笑寒是如何束縛魂魄而不讓蒼騰發現的。”
“哦?”邵柯梵神色一動,眸中細碎的星點微微閃爍兩下,“說。”
“墓碑內側刻有鎖魂圖,刀法輕而精,肉眼很難辨別出來,鷹之打造墓碑時在鎖魂圖敷上蠟,封墓時在棺材頂特意空開的位置燃上白燭,刻圖上的蠟就會逐漸融化,鎖魂圖便發生作用,將還未被帶走的魂魄束縛住,將被鬼差帶走的魂魄脫離地獄的控製,回到墳墓當中。”
滅晝接著道,“蠟中混雜進瘋靈素,蠟融化後氣味全部被封閉在墳墓中,隻有亡靈能夠聞到,從而變成惡靈。
“原來如此,鷹之這一招不錯。”而立之年的國君眼中閃過孤狠的光芒,一隻拳頭倏而攥緊,似要將那一方小國捏得粉碎,然而想到什麽又鬆開來,麵色柔和了許多,雙眉一挑,“倘若使用機噬靈符……”
滅晝和方修承認可行的同時,臉上的憂慮並未減少多少,這雖是眼下唯一的辦法,然而,倘若使用噬靈符,那得一張張光明正大地貼在墳墓上,鄭笑寒一定會及早發現並采取行動。
邵柯梵卻已經在瞬間考慮了這個問題,“可在墳墓四周布上結界,施法讓畫好的噬靈符消隱於無形,覆在結界緣麵上,惡靈被法劍吸引而出時,撞到邊緣便已經魂飛魄散。”
滅晝和方修眉目舒展開來,相視點頭,佩服不已,蒼騰國君果然足智多謀,難怪坐擁如此廣袤的山河卻始終不亂,難怪鄭笑寒一次次主動采取措施,皆在不經意間成為一場空夢。
邵柯梵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既是這樣,鄭笑寒認為他掌握了解決的方式,從而打算先發製人,主動舉兵的話……那他在大軍前立下的契約,便可不撕而破了。
他心情舒暢了許多,緩步踏入藏書間,才發現簡歆已經趴在案上沉沉睡去,雙目緊闔,呼吸均勻,麵容安然知足,所有的秀發都披散在後背上,一部分繞進臂彎下,柔軟地飄動,那本《蒼騰異聞考據》掉在地上,攤開了幾頁。
他的掌心輕覆在她的頭發上,目光眷戀依依地注視她,不知為什麽,對這本該心滿意足的一幕感到傷懷。
簡歆的呼吸忽然粗了一些,眉頭微微擰起,嘴唇動了動,急切而模糊地扯出兩個字來,他的心一慌,趕緊傾耳下去,想要聽個清楚,她卻再也沒有發出聲音。
她在呼喚誰的名字,是“維洛”,還是“柯梵”?她夢見了誰,是她亡靈時嫁與的夫君麽?夢中的她,是否正守在秦維洛消失的巨坑旁,聲聲急切,如泣如訴?
邵柯梵將手移開,卻感到千萬般沉重,無力地垂下,另一隻手則捂住疼痛翻湧的心口,他始終做不到忽略她的那一段過往,他苦苦思念她的那幾年,她卻與秦維洛卿卿我我,宛若神仙眷侶,甚至他們之間,不知做了多少次那樣的事,這一點他從來不敢深想,思緒往往浮光掠影般掃過,唯恐將肺腑傷了個透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