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謀叛1
舒真的臉很快恢複一貫的漠然鎮定,“護澤使為何也會在此?”
秦維洛一愣,“你怎麽知道我的封號?”
舒真將頭扭回,注視著眼前蔓延開去的黑火,淡淡地答,“我是王舒真。”
秦維洛詫異地睜大眼睛,掃過她的全身,卻見她身上並沒有半點舒真的影子,這分明是一個蒼老後去世的女子,怎會跟冷豔冠絕天下的女殺手王舒真有半分聯係。
可她不似在開玩笑,況且同被束縛在煉獄火城,無論是武功,還是陰謀都沒有施展的餘地,她欺騙他又有什麽用。
料到他會疑惑,舒真也不解釋,隻道,“陵王下令將我縛在鄰近你的火域,報當年聯手殺他之仇。”
秦維洛漸漸地有些相信了,以陵王的性格,這樣做並不奇怪,他不就是想看到仇人皆通通煎熬難忍的樣子麽,這讓他有一網打盡的快感。
仔細地打量舒真,忽然想起她曾經在邪娘子的幫助下易容,而這副蒼老的樣子,倒是與變了的容貌有些神似,似是那易後依舊冷豔無雙的臉鬆弛皺褶而成。
秦維洛終於確信她是舒真,特別是那雙眼睛,若陰霾天下靜止而璀璨的冰花,蒙上了墳墓般的死寂。
然而,這更讓他驚異,不由得問,“你為何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又為何落入這樣的境地?”
“嗬嗬……”白發蒼蒼的冥靈女子輕笑出來,“護澤使,我們之間雖見過幾次,但彼此之間不曾了解半分,這三年來各自的經曆又何從得知?”
秦維洛怔了怔,他倒是知道她的一些事,臉上艱澀一笑,“煉獄火城,歲月無盡,在遍地的陌生罪靈中,有一個認識的說說話也好,很多事情以後自然會知道的,就當是重回人間走了一遭。”
“重回人間走一遭。”舒真搖搖頭,“我隻想盡快投胎,將這一世徹底忘記幹淨,無牽無掛。”
她曾貴為蒼騰第二任王後,卻一直受到冷待,難得一日展開顏,就連十月懷胎生下的公主,也被那心狠專斷的君主用以紀念他愛的兩名女子。
兩名女子中,有他深愛的簡歆,亡靈三年,他得到了她,以為將是永生永世,然而她複生後,最終還是選擇回到了那人的身邊。
簡歆,你是否還會記起我,如今你隨了他,對我又是什麽心意,你,還愛我麽?你是我的妻子啊!怎麽會……
痛苦和仇恨在心間翻騰,暗暗咬牙發誓,如果有一天能夠出去,一定要報了奪妻之恨,連同曾經的舊恨一起,將那人碎屍萬段。
舒真半天聽不到回答,以為秦維洛在黑火中睡著了,側過臉來,卻看到他一臉憤怒,眉毛幾乎凝到了一起,似乎陷入了某種執念中。她將方才的話回憶了一下,發現並沒有什麽問題,便提醒了一句,“護澤使這是……?”
秦維洛歎了一口氣,將怒火壓抑下去,“有一些東西是想忘又想留的,不過你比我幸運,至少想要忘記時,擁有轉世的資格,而我,要永生永世地囚禁在這裏了,除非時間有盡頭,不然我受到的懲罰就無休無止。”
一向對別人的事漠不關心的舒真產生了好奇心,“護澤使究竟犯了什麽錯?”
秦維洛靠在架子上,目光凝視這灰色的拱頂,“三年前……”
絕徹皺著眉頭,眸中複雜莫測,手輕輕觸碰一下,眼前那方微觀的鏡麵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有些釋懷地鬆了一口氣,幸好,幸好她沒有事。
然而,心情更多的是失落,隻差分毫,她便是白骨森森的一具骷髏,那時,他可以派鬼差去將她接來,當他的妻子。
他也可以在微觀時讓那隱銷粒的速度更快一些,然而,想起烏措的叮囑,便生生忍住了這樣的衝動。
“若非必要,萬萬不可插手人間事務,否則,剝離職位,忍受千年閃電劈身之苦,最後化成碎末鋪上遺川路,供轉世者踩踏。”
這未必是三界最煎熬的懲罰,但卻是最惡毒殘忍的,天庭讓觸犯條令的陰司宰承受裂體又複原的來回折騰之後,以咒冰縛住亡靈之體,再將其打散,灑向卑微到極致的遺川路,永遠抬不起頭來。
陰司宰修煉秘術之後,力量大到可駕馭人鬼二界,為了避免其濫用力量,地獄和天庭慎重地立下了這一條規定。
莽荒大陸存在五十億年,沒有任何一位地獄陰司宰都觸碰這一條禁忌,即使他們在人世時,同樣背負纏繞不休的愛恨情仇,然而,成為陰司城的統領者之後,皆將所有未了的夙願或忘懷,或強行壓在心底,認真地履行職務,不瀆職,不逾規。
要說隱忍,沒有誰能夠及得上他,不管在人世,還是在地獄。
可是他好恨。
特別是那人忽然出現將她救下,她對他的感情一定更加深厚,也一定更加信賴了,本來是觸摸不到的距離,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遙遠。
“簡歆。”
僵硬的嘴角動了動,絕徹將手覆在胸口上,無聲無息,那顆肉心早已經停跳,且腐爛在了泥土中,然而,相伴的冥靈之心卻用那虛無的輪廓,護住人世時那鮮紅的眷戀。
已是酉時七刻,天將近黑了一半,楊永清才緩緩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張開手,掌心空無一物,才恍然憶起兩個小時前,他看完那仙氣凝結成的信,信便湮滅無蹤了。
“君掌控鷹之兵符大權,又抓了國王的私密把柄,正是天賜的千古難逢良機,曷為曷不為,君自抉擇。”
確實是她的字跡,莽荒不可能有人模仿得了。
這短短的幾十個字,仿佛雷電劈穿他的心,裂得不似以前,讓他震驚,惶恐,甚至是——羞愧,不知不覺,那半生異的心,暗自滋生組織,血脈,越發膨脹起來,擠占另一半赤心的位置。
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要他做什麽,他萬死不辭。況且,某些事情也曾在心中萌芽,隻不過他每次都避諱似地生生扼殺,他是一代謀臣,也是一代忠臣,為君出謀劃策,赴湯蹈火,怎可有那樣卑鄙的想法。
信,讓他心中的那枚種子,瞬間長成森天大樹。她讓他謀求至高無上的地位,終究還是為他著想啊!看來,她還是在意他的,他以為她真的絕情絕義,將他淡忘於雲海,沒想到……
澎湃的激情積壓而來,謀臣的眼中陡然散發出雪亮的光芒,一隻拳頭下意識地攥緊,在書房內遙對東方妙音山的方向,一向爽朗幹練的語氣此時低沉而柔和,“容蘿,永清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端泓殿上,鄭笑寒麵朝寶座下的五十來名臣將,目光空茫孤遠似不入一物,緩緩地回答一員大臣對建造墳墓和石基蓬屋的質問。
十三萬座墳墓,已經耗了三分之一的庫銀,築石基蓬屋,雖然資源大部分臨山取材,卻也是一項勞民的大舉。
“眾所周知,戰爭結束後,鷹之與蒼騰立下契約,鷹之須將兵力控製在十萬人以內,倘若鷹之擴充兵力,必給邵柯梵尋到出兵鷹之的借口,所以我們隻能智取,且繞過契約的限製。”
“敢問國君,何為智取,又如何繞過契約的限製?”另一名臣子出列問。
身後的臣將皆不發一言,等待國君說出偉大的計劃。
楊永清的眼神複雜地變了一變,鷹之的很多事情,果然隻有他和國君知道,兩人一同決定好的事,隻吩咐下麵的人遵旨去辦,卻極少告知原因。
看來,國君對他,實在太過信任了嗬!
“墓碑內側刻有鎖魂圖,雖然下刀極輕,肉眼幾乎辨別不出,但為了萬無一失,不被蒼騰方麵察覺,打造墓碑時敷上了一層蠟,封墓時在棺材頂特意空開的位置燃上白蠟,刻圖上的蠟就會逐漸融化,那時,鎖魂圖能夠將還未被帶走的魂魄係住,或是讓被鬼差帶走的魂魄脫離地獄的控製,回到墳墓當中。”
除了楊永清,大殿上的臣將皆一臉慘白,竟然……竟然招魂,十三萬亡靈齊聚逐鹿荒原一側,那是怎樣駭人的景象,雖然常人看不見摸不著,但想起來全身不由得冒出冷汗。
鄭笑寒掃過所有恐懼的人臉,冷哼一聲,“再加上蠟中混雜進瘋靈素,蠟融化後氣味散發於墓中不出,且隻有亡靈能夠聞到,使其變成惡靈。待來年大戰,每個士兵將配上施了法的術劍,吸引惡靈,到時,力量將會增強十倍,以一當十。”
大殿上一片交讚聲,驚歎和喜悅將恐懼壓製了下去,楊永清伸手捋了短須,微笑著點了點頭,然而,想到自己背負的使命,而對手是如此英明的君主,臉色不由得黯然了下去。
倒不是說他畏懼,隻是惋惜和愧疚,本來謀臣事智主理所應當,然而,一紙凝結而成的信卻以他內心那顆掩藏著,不澆水,不施土的種子為盤踞之物,再加上他多年來不渝的愛,催垮了他的決心。
然而,他隱忍壓製渴望,對容蘿的情意,完完全全淩駕於不忍之上。要成就大事,就要舍,那麽,舍罷,反正舍的,對他而言並不怎麽重要,不是麽?
鄭笑寒接著解答第二個疑問,“至於修築篷屋,移民居住,其實,那些人家都是由符合條件的人組成的,所謂的子女個個是當兵的好材料,以戶為兵,集中於山澤一側以練武的名義便裝操練,沒有兵籍,不設部隊,邵柯梵心知肚明,但如何發難?本王就是要讓他知道,一紙契約束縛不了本王。”
臣將們的臉上喜逐顏開,暫時忘記了君臣之禮,在殿上熱烈地討論了起來。曾經,試圖讓士兵以一敵三去應對蒼騰武衛隊,發揮以身體極限拚命的殉葬激情,希望雖有卻渺茫,意誌力起了支配作用,國君吃敗便崩潰殆盡,如今,不止是武衛隊士兵增加,且以一當十的能力,成功的可能性大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