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悲涼世界
“末將求見國君。”一個沉穩的聲音在殿門外響起。
鄭笑寒一驚,垂下手,坐穩了身子,手淩空一吸,殿門轟然打開。
曾經一襲黑袍的謀臣如今成了輔國大將軍,銀甲戎裝在身,顯得威武無比,智慧的雙眸中多了兩分讓人摸不透的神色。
鄭笑寒懶得多言,隻是朝門外的人點了點頭,楊永清踏入大殿,按住腰間的佩劍單膝下跪,“末將拜見國君。”
“起來罷!”鄭笑寒沒有以往那般熱情,心不在焉,臉上的血色尚未恢複,額頭上又沁出了細汗,人一下子憔悴許多。
楊永清起身的瞬間,似乎無意間掃了國君的腹部一眼,站定時波瀾不驚,泰然自若,然而,仿佛有暗流在其中湧動。
鄭笑寒知他懷疑,不悅地問,“永清所為何事?” 聲音較之以往僵冷了許多。
輔國大將軍拱手,“這幾日似見國君身體抱恙,永清特來問候。”
鄭笑寒不自在地欠了欠身子,臉色一陣白一陣青,“本王身體一向好得很,就不勞將軍掛心了。”
似乎是早就預料到這樣掩飾的回答,楊永清不疾不徐地道,“如此自然是最好的,不過……”他話峰一轉,“無論發生什麽事情,請國君萬萬以大局為重,注意保養身體,無須太過傷神,該當機立斷時則斷,該快刀斬亂麻時斬,國家枯容有時僅在掌權者一念之間,待禍根養大,就不好收拾了。”
一絲凜冽的殺氣在鄭笑寒眼中閃過,楊永清十成是認定她懷孕了,而這件事情怎麽能容許別人知道,一件隱秘的事,隻要一個人知道,便可傳得滿城風雨。
然而,想到楊永清勞苦功高和為人的沉穩謹慎,並且鷹之少了他便是一個大損失,她終究是將殺意壓抑了下去,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意寓言中,“識本王者,果然永清啊!將軍提醒得是,本王自有分寸,不會給鷹之帶來任何麻煩。”
方才空氣陡然一凝時楊永清的心也隨之緊張起來,感知鄭笑寒消了陰暗的念頭,方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早料到這次覲見必是有風險的,他在袖中藏了些讓人防不勝防的武器,以備不測。
如果國君肯聽他的,自然會選擇墮胎,墮胎了就當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日子一如既往,他仍然忠心耿耿,竭盡全力為她出謀劃策。然而,如果不是,他隨時有性命危險,況且胎兒的事瞞不住的話,一定會引起大亂,為了鷹之他更願意拚一場而不是坐以待斃。
或許會……是的,他的武功不如鄭笑寒,但倘若老天安排了意外,那麽他或許可以……
楊永清轉了兩個大念頭,硬生生地將第二個念頭打消,暗自責備自己竟然作這樣的打算,並帶來了武器,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不過也幸好,鄭笑寒識得大體,暗示會將胎兒墮掉,並沒有引起什麽大不快。
楊永清讚許地點點頭,“國君英明,末將心下安慰不已,還望國君牢記承諾,一切以鷹之為重。”言畢告辭退下。
鄭笑寒第三次舉起手,覆在小腹上,目光堅定而決絕,混雜著難以言喻的痛楚。
走出了院門口,那兩名伺候子淵的婢女還在送,似乎並沒有停下的意思,雖然她們臉上無甚熱情,但簡歆依然過意不去,微笑有禮地勸,“兩位妹妹回去罷,簡歆再不濟也是識得路的,畢竟來過好幾次了。”
芷江臉上也露出笑容,卻是沒有半點溫度,似乎僅是扯動麵皮故作出來的,“有一句話芷江不知該不該說。”
身旁的月恬則冷著臉看向院中,目光聚焦而警惕。
簡歆對她倆冰冷的迎客態度早已習慣,並不與她們計較,此刻卻怔了一怔,“你說。”
芷江認真地道,“子淵小少爺每日的生活很有規律,早晨讀書,中午午覺,下午練武,晚上完成國君交給的任務,時間安排得甚滿,並且我和月恬不會半分虧待了他,今後姐姐能不來的話,就盡量不要來罷。”
簡歆的嘴巴張了張,沒想到她好心來看,竟成了子淵的累贅了,可是,子淵每次見了她,憂傷的小臉上都笑得很開心啊!這兩人,怎就這樣不近人情,不分青紅皂白地將她拒之千裏?
她心裏隱隱有一絲惱怒和厭惡,臉上依然保持友好,“既然如此,姐姐以後就少來好了,還望兩位好好照顧子淵。”
見兩人麵無表情地點頭,眼睛卻看著她,並不轉身進院,她知道她們在期待她快一點走,正要施展輕功,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國君給子淵留了什麽任務?”
月恬和芷江互相對視,眼裏神色複雜,芷江道,“無非是抄一些詩書,畢竟有的書籍庫存不多,看的人需抄一遍存入書庫,算是回報和貢獻,子淵抄了,又可以達到練書法的目的。”
簡歆心想邵柯梵替子淵安排得還算周到,隻是司儀署派了兩名冷冰冰的婢女來照顧子淵,他既然為子淵著想,又怎麽不管管。
她來看子淵的第一天,就感到了芷江和月恬對她的排斥,她說話逗子淵開心時,兩人繃著臉站在一旁,陰魂不散,不時扯上一兩句掃氣氛的話,要不是為了子淵,求她來她還不來呢!
看來,她複生影響蒼騰統一這件事,讓幾乎所有王宮的人都反感上她了,可是又有誰知道,當時她並不願複生,然而為了減少傷亡,放棄了守護秦維洛的初衷,否則,又是幾萬具屍體橫遍荒原,雖然別人對此不屑一顧,於她而言卻是一種深沉的痛。
簡歆有些呐呐地敷衍了兩個字,“不錯。”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眼裏湧起幾分悲哀。
維洛,維洛,我是不是該一直陪著你……
略略斂襟施禮後,施展輕功,朝妙嫣閣飛去。
直到那漸小成米粒的黃衫身影遠遠地朝妙嫣閣落下,芷江和月恬才鬆了一口氣,步入院子。
朗朗的讀書聲在大殿中回響, 她們聽出是《子孝行》,不知怎麽的,內心有隱隱的觸動,隻是忠心為主,國君吩咐什麽,她們即使陪上性命也不會違背分毫。
與婕琉殿的境況完全相反,妙嫣閣的乳娘奴欒待簡歆很是熱情,小歆薇則一向將她看作外人,之前她來這裏四次了,公主冰冷如鐵的目光僅僅是稍微有了一絲情感,倒是對奴欒如同對親生母親那般溫存。
第一次來時,簡歆看到小公主大而明亮的眼睛充滿戒備,淡漠冰冷,按照她來自的那個世界來說,溫度可說是負零下一百度。
那時她步入殿中,粉雕玉逐的小公主正在殿中練習基本武功招式,彩衣翩躚如蝶,揮劍靈活到位,隻是那柄細而短的劍隱隱散發出一股戾氣,這完全不像還不到三歲的孩子啊!
見有陌生來人,公主扭轉白嫩若藕的手臂,將劍身壓平,朝簡歆削來,簡歆大吃一驚,卻不慌不亂,蹲下身子,輕而易舉地夾住小劍,笑道,“小歆薇雖然天分不錯,練得也勤勞用心,但學舞的路還長著呢!現在還動不了姨娘一個指頭。”
她以為歆薇方才隻是在開玩笑,然而,那一張粉嘟嘟似蜜桃,肌膚吹彈即破,預示長大後將傾國傾城的臉蛋上,鑲嵌著的那對黑寶石般明亮的眼卻閃著寒光,定定地盯著她,“你是誰,為何闖入妙嫣閣?”
聲音不高不低,清脆稚嫩若黃鸝,似乎有些壓抑,小小年紀便修得幾分鎮定,並不是一個囂張無禮的孩子,隻是這樣更讓人畏懼,似乎定了她今後的路途,是否也如她父親那般。
簡歆心一寒,同時又有些惱怒,邵柯梵很少來看歆薇也就罷了,還放任她成了如今的模樣,這樣的性格,注定是不會快樂,也不會幸福的。
她伸出手去攬歆薇的肩膀,歆薇卻後退一步,目光不依不饒,等待著她的回答。
簡歆正要解釋,奴欒從寢房走了出來,見是國君傾慕的那名女子,也不管她惹得蒼騰無法實現大統一,笑著迎了上來,“木小姐是專門來妙嫣閣探望公主的嗎?”
見到那樣熱情的笑容,簡歆的心情好了許多,點頭,“是啊!從未來過,有些過意不去。”頓了頓,又有些失落地道,“可是歆薇不喜歡簡歆呢!”
奴欒將公主手中的劍插入橫放在小軟榻上的劍鞘中,將她小小的身子抱起來,手稍微向上抬,讓她能夠平視簡歆的眼睛,“公主看,這位姨娘人很好的,她是國君的……”話到這裏有些僵,繼續,“國君的熟人,來關心公主的。”
奇怪的是,小公主在奴欒懷中很安靜,親切地攀著她的脖子,卻不理會奴欒的話,看著簡歆的眼睛少了兩分敵意,聲音也軟儂了一些,“姨娘的名字裏麵帶有一個歆字,歆薇的名字裏麵也帶有一個歆字呢!姨娘與歆薇是什麽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