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煉獄火城遇仇敵1
絕徹微觀到的,便是邵柯梵擁著簡歆的此情此景,目睹兩人卿卿我我,繾綣情深,陰司宰僵硬的麵皮抽動了一下,感到眼睛有些許的疼痛,因秦維洛被擒而浮起的譏誚一掃而光,視線在亡靈之書上定格了許久才離開。
命運真會開玩笑啊!幾經波折,她終究還是回到那人的身邊了,他三年來苦修秘術而平靜下來的心在第一天臨殿時便起了不小的躁動,即使知道,倘若沒有那些坎坷,他們依舊會在一起,然而,大起大落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更想不到的,在遭到秦維洛之死的重創之後,簡歆竟然為了眾多將士的生命自刎,然而,終究無望地死去,那淡漠蒼生性命的國君幾乎收囊了天下。
他的內心,隱隱壓抑著的仇恨和一絲感慨交織在一起,人世的事暫且不管,隻想去探視那個占據了她三年,逃避轉世而又最終被帶來的人。
那個被施咒的鐵蒺藜縛住周身的亡靈以他預料到的話驚詫地問他,“怎麽?你沒有轉世?”
絕徹冷哼一聲,“本尊幸運,被前任陰司宰烏措大人選中了,才沒有落得跟護澤使一樣的下場,這一切,還得拜護澤使和王舒真所賜呢!”
那次,他被貼身保鏢舒真和四年多的同伴聯合殺死,當鬼差來到已是亡靈的他麵前時,他順從地跟隨而去,隻暗暗想,一切不會結束。而後,逢源討好烏措,並施展那一身不俗的本領,請求留下任一個簡單的職位,哪怕是鬼差頭也可。
隻要他還記得那些痛和恨,隻要他的本事還沒有消失。
恰逢烏措萬年升天之際,他便因出色的武藝和隱忍的性格獲得了這個炙手可熱的位置,並花了三年時間修煉傳承下來的秘術書籍,一切,已今非昔比,邵柯梵算什麽,沒有雪麟又如何?
絕徹的嘴角保持著譏誚的揚起,在黑火中繞著人形鐵架踱步轉圈,似乎在欣賞一樣賞心悅目的事物。秦維洛的頭固定在鐵架上,暫時看不到他的身影,但十分清楚他在看好戲,憤憤道,“你強奸了昭漣,讓我戴了四年的綠帽子,難道不該死嗎?別以為當上了陰司宰,我就會忌憚你一分。”
絕徹目光一滯,更是冰冷,腳步加快,繞到秦維洛的麵前,伸出手卡住他的脖子,“這件事本尊懶得跟你解釋,不過,本尊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秦維洛不屑地撇嘴,“邵湘南,你能有什麽好消息。這火刑我受著舒服,不勞你來關心,你快些請罷。”
煉獄火城的火每日舔舐著他,雖是亡靈,痛楚卻不比火燃燒在常人身上輕,甚至更煎熬難忍,然而,痛到極致,程度再加多少,已經不重要了。
聽到“邵湘南”三個字,似乎有一種久違的熟悉感,絕徹怔了怔,憶起那曾經是自己的本名,以及另一個稱號:陵王。
卡住秦維洛脖子的手放了下來,絕徹猛然醒悟,“嗬嗬,本尊竟忘了,你已經是一個亡靈。”
“你不也是麽?”秦維洛反唇相譏,凝視著灰色穹頂的眼睛湧起了淒苦的意味,“不生不滅,你一樣可憐。”
這句話對絕徹並沒有任何作用,冷灼灼的目光卻是更加咄咄逼人,“知道嗎?木簡歆複生了,重新回到了邵柯梵的身邊。”
“你說什麽?”秦維洛瞪大眼睛,震驚地大吼,而後目光一下子灰如穹頂,隻覺得亡靈之心支離破碎,混雜在地獄之火中,被灼燒得萬劫不複。
他的妻子複生了,這委實是一件令他無比驚訝的事,但他轉瞬明白,邪娘子不是將她的遺體完整保留了麽?他早就隱隱預測到她會有複生的那一天,然而,他無法容忍的是,她竟願意放下他的好,放下他幾年前的慘死,重新容納那個陰險奸詐的男人。
亡靈三年,相依相伴,鶼蝶情深,在她的眼裏,就那麽不值麽?他全心全意地給她愛情,給她歸宿感,在最後關頭拯救了她,並以為那次灰飛煙滅成了她心中的永恒,卻不料,卻不料……他終究還是輸了,回望三年,她仿佛隻是暫時將自己交給他而已。
一直苦苦忍受的地獄之火灼燒的痛楚在此刻爆發出來,燒得他的亡靈之身緊縮又膨脹,但鐵蒺藜也隨著身形收縮,牢牢地束縛住他,鐵釘入虛無之骨如入實體之骨,痛不欲生,倘若他的存在,以及他的意識可讓他稱之為“生”的話。
“為什麽?為什麽?……”他痛苦地質問虛空,聲嘶力竭,吼聲淩駕於火城中那些同受懲罰的亡靈的慘叫聲之上,淒厲無比。
頭被鐵釘頂住,被穿透的痛楚比地獄之火的灼燒更甚,由於他身體劇烈地顫動,連帶頭顱也微微抖動,那入腦的鐵釘似乎被喚醒,逐漸加粗,侵占擠蝕著其他完好的部位。
質問無力再發出,嘴巴無助地張開,隻能發出“啊……啊……”的聲音,極度的悲慟,慘厲,憤怒,恨交織在一起,眉頭皺到了最深,麵色慘白如浸泡過的屍體,一張天下難以匹敵的俊臉扭曲得猙獰。
絕徹開始玩味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幕,有一種報仇的暢快淋漓之感,當年,正是此靈和王舒真聯合將他殘酷地斬殺於劍下,讓他一生的抱負就此終結。
他被殺了還不算,畢竟那隻是邵柯梵為實現統一的目標所為,他要親手報仇,讓他飽受世界上最難忍的痛苦,而今,火刑加上情傷,複仇的火焰在此時燃燒到極致,他總算滿意了。
絕徹冷冷地注視著眼前的男子,黑瞳幽幽,閃著黑寶石般的光澤,卻是靜止無波,良久,見秦維洛的反抗逐漸緩了下來,開口道,“我說護澤使嗬,您就好好待在煉獄火城靜心接受懲罰罷,可別像周圍的那些死靈,整日哭嚎,讓本尊看不起你。”
黑袖一揮,手淩空一收,那飽滿額頭上的鐵釘被一股力量吸走,細長的窟窿自動愈合,恢複如初。
鐵釘被舉起的手指夾住,絕徹繞有興致地玩轉了兩番,隨手扔到地上,嘴角泛起一絲譏誚,“你的力量,在本尊眼裏微不足道,用不著防範。”
鐵釘被拔出卻沒有絲毫興奮感,秦維洛仿佛散盡了所有的力氣,頭靠在鐵架上,如同以往那般凝視著灰色拱頂,眼中被難以言喻的悲戚注滿,內心似乎被掏空,飄飄忽忽的,聽不清絕徹說了什麽。
事非人非,難道就是這樣麽?
簡歆,是否是,你以為我灰飛煙滅了,疏途無望,卻又麵對他堅持,從而重新接受了他。
還是說,你最愛的,永遠隻是他。
他相信是兩種原因並存的,她最愛的人,早就在心中定格了,隻是因為經曆許多事情,漸生隔閡罷了。
絕徹看到他這副為了木簡歆傷神的模樣,恨不得一掌將他摧毀,然而,地獄刑司律規定陰司宰不得濫施刑,不然在天庭上便會多一條不潔記載。
厭惡地轉身離開,忽然聽到後麵響起慵懶卻嘲諷的聲音,“你不也喜歡她麽?看來,是假的了,陵王真是幽默,臨死之前也不忘開玩笑。”
快要消失在黑火之中的身影陡然停住了步伐,緩緩轉過身來,目光刹那間雪亮如劍刃,穿過黑色的火焰,似乎能夠凍住一切,秦維洛不由得一寒。
是的,他離世之前,在對木簡歆失望之際,恨恨地表露了自己的心意,那時他對這個女子隻剩下鄙視,要說是抱憾而去,也隻是因為沒有實現自己的野心,然而,靈魂出竅之後,誤解的世間真相已然明了,因此他在心底反複咀嚼一句話,一切還沒有結束。
一切還沒有結束,一切不會結束。
離世之後想起,他的人生是有過溫暖的,那便是死在了她的懷中,並且,是她親手為他擦洗的身體,換的幹淨衣服,並束好染血的淩亂頭發。
那是他最深刻的回憶,三年壓抑住過往的恨和不甘修煉地獄秘術,那一抹溫柔卻始終繚繞在空蕩蕩的心間,眼下這個男子卻得到了她三年,叫他如何不恨,光是這一點,他都要叫他痛苦不已,何況是他殺了他,斷了他一生。
烈火中一個身影倏而閃過,似一股流竄的黑焰,那雙鋒利冰冷的眸子卻分外顯眼,似一柄利劍刺來,轉瞬已停在鐵架的麵前,秦維洛閉上眼睛,這死性不改的家夥,想怎樣就怎樣好了,反正他的存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絕徹卻沒有動手,臉上似笑非笑,湊近秦維洛,沒有生機的眸子浮起一絲迷慕,“是的,本尊愛她,打算將她帶到這裏,當本尊的夫人,你覺得怎麽樣?”
“你說什麽?”秦維洛雙眼赤紅,大吼起來,“她可是一個大活人。”
“活人?”絕徹有些恍然,微微皺了皺眉,“你倒是提醒本尊了,到時她的軀體是留還是不留呢?萬一複活……”
他頓住,闔上嘴巴,卻發出一串沉悶詭異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