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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留餘地

  倘若時光倒流,她出走王宮,他或許會去尋她的,將她帶回,給她一點安慰。


  為什麽,為什麽他一生都在祭奠。


  百年之後,誰又會來他的墓前祭奠他。


  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舒真墓旁的陵王墓,墓前擺置著兩個花枝不知何年枯盡,泥土皴裂的花盆。邵柯梵記起那是下葬陵王時,簡歆專門從王宮抱來的,如今,竟也是這副模樣了。


  他們血脈相連,卻一直明爭暗鬥。


  終究還是他贏了。


  他什麽都贏,可是,每贏一樣東西,同時也失去一樣東西,他看似什麽都擁有,人生卻更似一片空白。


  邵柯梵心緒翻湧,回到王宮,忽聽密探報告,簡歆又離開了王宮。


  他一怔,肯定又是去那個方圓十裏的巨坑旁了,緬懷那個已經魂飛魄散的夫君。


  他忽然覺得淒涼又好笑。


  夫君!她竟然有了夫君。對他而言,這是多麽地不可思議,偏偏她把事實擺在他麵前,讓他推翻猜測的希冀落空。


  他深思恍惚地盯著寢房牆壁上的畫,七年過去了,畫已經泛黃,與黃衫構成一副有些朦朧的圖景,讓一切都模糊不可信起來。


  “求見國君。”


  一個刻意壓低了的聲音在大殿上傳來。


  邵柯梵神色一動,走出寢房。


  大殿中央,站著一個身穿灰衣的中年男子,三角眼,倒劍眉,看上去怪異而陰狠,腰間垂掛著一柄寬刀,然而,隻有邵柯梵才知道那並不是刀,也不是劍,鞘中布滿無數的機簧和暗格,可以發射細小的暗針,淩厲急速,令人防不勝防。


  邵柯梵擺擺手,示意守衛和退下,手輕輕一吸,門被氣勁所帶,自動合攏。


  “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稟國君,兩個時辰前,劉夫人已經形同廢人。”中年男子的聲音低而啞,但卻攜著迫人的氣勢。


  兩個時辰了才來稟告,想必是作了精心的準備罷!這是在暗示麽?


  邵柯梵滿意地頷首,目光卻複雜得如同風雲變幻,“你回去罷!賞金明天送到。”


  “是。”中年男子一鞠躬,向門外走去,步履穩健,目光中迅速凝聚起凜冽的寒氣。


  然而,直到推開門, 身後都沒有任何動靜,中年男子暗自舒了一口氣,卻沒有真正鬆懈下來,用盡全身力氣,一下子飛到二十丈高空,身影越來越遠。


  邵柯梵收回寒如鐵的目光,將掌心的元氣倒吸入身體。


  或許,不該在這個時候動手。


  一個轉念間,身形已在婕琉殿之外。


  婕琉殿院子雜亂不堪,掃帚橫放,花葉似乎被什麽東西攪起又落下,樹上沾著早就落下的葉子,不時被微風輕而易舉地帶離,羽雪樹到殿門之間,拖著一條二尺來寬的血路,上麵稀疏落了細碎的白花和淺黃色的卷形葉子。


  婕琉殿沒了子淵一貫的讀書聲,寂靜得有些可怖。血路一直蜿蜒到寢房門口,一些位置有凝固的大血塊,那是子淵拖著昭漣進屋,因費力而停頓的緣故。


  邵柯梵站在大殿中,幹咳了兩聲。


  “誰呀?”隨著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簾子被挑開,子淵的頭先探了出來,黑亮的眸子中閃著點點淚花。


  寢房中,神色蒼白憔悴的昭漣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目光絕望地盯著帷帳。


  邵柯梵心一緊,不可遏製地湧上一絲愧疚。


  見是國君,子淵快步走了出來,垂下軟發及肩的頭,“國君。”


  是他!竟是他!他來了,看看得逞沒有!

  隻是一瞬間,那雙空洞的眼睛被憤怒充滿,寢房裏忽然響起“噢噢咿咿”的聲音,急促而焦躁。


  “娘親。”子淵顧不得國君在前,轉身跑向寢房。


  昭漣的眼睛睜到了最大,密布血絲,似乎要流出血來,頭不斷左右晃動,讓人懷疑再扭就要擰斷脖頸。


  然而,無論怎樣動,眼睛卻是死死地盯著緩緩步入寢房的邵柯梵。


  邵柯梵表情冷靜,看不出悲喜。


  隻有他知道,他已經不太敢麵對這名無辜的女子。


  可是,誰讓她生出那份異心,她以為,真的神不知鬼不覺麽?


  但倘若她老實,作為國君的他,是否又會放過她?

  “國君。”淚水從子淵的眸中流出來,伸出小手拉扯邵柯梵的紅色衣袖,“不知是哪一個混蛋把娘親弄成這樣,國君幫子淵抓出凶手,子淵要替娘親報仇。”


  年紀尚幼,又由知書達理的娘親輔導,卻連“混蛋”二字都用出來了,可見這件事帶給小子淵多大的打擊!

  邵柯梵一怔,垂手撫摸他的臉蛋,“哦?子淵要怎樣報仇呢?”


  床上的昭漣頭晃得更加厲害,聲音越來越大,逐漸嘶啞起來,宛若一頭走投無路的野獸在困窘的境地裏狂怒。


  小人兒忽然挺起胸脯,眼睛放射出凶狠的光芒,咬了咬嘴唇,氣鼓鼓地道,“要把他也變成娘親這副樣子。”


  邵柯梵眉頭一皺,手不由得快速下滑,反扣住子淵的下頜,掌心向上一托。


  “哇哇咿咿。”昭漣知道子淵激怒了那頭吃人不吐骨頭的狼,此時已陷入危險之中,恐懼而憤怒聲音大到了極點,眼中,終於流出了血淚。


  子淵也被國君突然的舉動嚇得一驚,不由得後退一步,然而,邵柯梵僅是盯著子淵的眼睛,手慢慢鬆下來,“那麽,本王答應子淵,一定找出凶手。”


  子淵跪了下來,“謝國君。”


  邵柯梵麵色一變,低斥,“起來,蒼騰已經廢除跪禮,以後,不許在本王麵前下跪。”


  “是。”子淵聽話地站起來,抬起頭,乞盼地看著他,“國君一定要找到凶手啊!娘親,娘親不能動,也不能說了,好可憐。”


  邵柯梵深有意味地掃一眼兀自發出不成調單音的昭漣,微微點頭,“子淵,記得多讀書。” 說罷又蹲下來,平視子淵,“子淵平時都讀哪些書呢?”


  是的,他要將一切可能都扼殺幹淨。


  她一個廢人,大喊大叫又能怎麽樣?

  昭漣的哭喊聲忽然停了下來,仿佛仇恨也沒有力氣凝聚在眼中了,隻是怔怔地盯著上方。


  邵柯梵,就算我不能動,不能言,至少我還能思考,我要用我下半生來詛咒你。


  “是娘親歸類好的,子淵這就帶國君去看看。”


  子淵卻不知道昭漣的擔憂,將邵柯梵帶向書房。


  邵柯梵翻了翻書櫥左側,盡是詩詞畫,道德講義,曲譜之流,然而,右側卻盡是用兵之謀,治國之道,立足之術的書卷。


  果然!這女人一點也不安分,看來,他做法是對的,留她一條命,怕也算是恩賜了。


  “右側的書是大人看的,不適合子淵,要不,子淵貢獻給國家,怎麽樣?以後子淵長大了,想看的話就去學齋館看。”邵柯梵合上書櫥,含笑問道。


  子淵沒想到國君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脫口而出,“我要去問娘親。”走了兩步才想到他的娘親已經無法表達意見了,便停了下來,認真地想了想之後,答,“好呀。”


  “好孩子。”邵柯梵意味深長地歎了一口氣,“本王會派人來伺候你的母親。”


  寢房裏,那雙眼睛緊緊閉著,眼皮卻在戰栗,一滴血淚,停留在眼角。


  牆上的血跡開始凝固,昏厥在地的年輕劍客緊閉雙目,一動不動,隻有那名任務失敗的女子,赤身裸體地蹲在他身邊,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嚶嚶哭泣,不知情的人,或許會以為她在哭亡夫。


  混沌之中,一絲意識逐漸清晰,聽到身旁有女子在哭哭啼啼,祭塵不耐煩的嘟囔一句:別吵。


  那女子猛地頓住哭泣,眼裏湧起期待,伸出纖弱的手推搡他,“求你,求你。”


  方才那一撞威力實在太大,他的意識拚命掙紮,想要衝破受傷頭顱帶給身體的約束,然而,努力了片刻,身體仍是毫無反應,就連指頭也無法動彈。


  然而,那女子因為焦急的緣故,手越來越用力,他皺了皺眉,艱難而緩緩地吐出幾個字,“死就死……何必……”


  聽到“死”字,那女子仿佛燙傷似地縮回手,在離開他胸膛的瞬間那手顫抖了一下,她發瘋似地大喊起來,“我已經很嚴重了,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一定要活著……”


  真傻啊!即使方才她得逞,鄭笑寒真的會為她請董幻治病麽?真下賤啊!為了留下一條爛命,竟要搭上別人的大好人生。


  這女子什麽來路,不用說。


  劇痛和昏沉從大腦陣陣擴散到全身,額頭上的傷口似乎感應到他的掙紮,停住的血又流了出來,繞過眉眼蜿蜒流過眼睛,他的眼皮動了動,醒來的一絲意識隨之湮滅,重新昏厥了過去。


  一切又恢複到那女子不斷哭泣的情景。


  她絕望而悲傷地哭,患了花柳病的她已是青樓棄妓,老鴇不但趕走了她,還沒收了她多年的積蓄,身無分文的她付不起治病的診金,又舉目無親,隻能在莽荒流浪著等死,卻不料被鄭笑寒的人捉了回來,說完成一個任務,便請神醫為她徹底根除這齷齪的病。


  本是一心抱死的她看到了活著的希望,便是無論如何也要將事情辦好,卻不料這公子寧撞不辱,事情到了這樣的境地。


  她一下子跌到了極寒的穀底,對死亡的恐懼填滿了她的心。


  現在如何是好?難道,就這樣等死麽?

  那兩名得到鄭笑寒指示的劍客重新回到破敗的小閣屋,看到那煙火女子裸著身體哭,臉色有些尷尬,青衣劍客幹咳了兩聲。


  白衣劍客戲謔,“國君的命令忘了?反正她也要死,難道你還在乎她穿不穿衣服?”


  青衣劍客半個時辰前還與同伴一道觀看祭塵發狂,等著他與這女子幹柴烈火燃燒起來,然而,此時卻一本正經,側過身去,“你動手吧!”


  陳眉兒知道自己大禍臨頭,眼睛驚恐地睜得老大,忙不迭地磕頭,聲音顫抖不已,“求你們,求你們放過我,眉兒馬上走,馬上走……”


  “任務失敗,國君要你死,我們有什麽辦法,況且,你的命也不值錢。”白衣劍客說著,對著陳眉兒的頭,毫不猶豫一掌劈了下去。


  一道淩厲的光急速下落,然而,在陳眉兒的頭即將爆炸開來之即,光的去勢一滯,在頭頂像被什麽所阻,慢慢抬了上來,白衣劍客一驚,環顧四周,卻是一個人影都沒有。


  青衣劍客察覺到異樣,一掌轟開窗子,身體掠了出去,大喊一聲,“誰?”


  站在僅有微風輕拂的院落裏四處張望,並繞著屋子飛了一圈,再上屋頂尋了一遭,什麽都沒發現。


  忽然,閣屋震動了起來,一陣陣光穿牆而出,向四方疾馳而去,消匿在茫茫夜空中。


  打鬥起來了,那個來客潛入了閣屋。


  來不及多想,青衣劍客穿過窗戶,落在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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