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仇怨難了結2
“怎好去勞煩她。”邵柯梵隻是沉聲吐出一句話,恨意卻是難以掩飾住,隨即轉移了話題,幽幽道,“本王將出動數十萬武衛隊士兵,倘若鄭笑寒用毒,他們怎麽辦?”
深感事態嚴重,楊掌風神情嚴峻起來,沉吟片刻,卻也是無奈地抱拳,“這個,容臣想幾天。”
“好罷,先不擾你。”邵柯梵走向密室門,又回頭叮囑,“關於三噬心毒的解藥成分,也不要放鬆探究,本王會將蒼騰最好的太醫豐元甚請入密室,你們務必在戰爭之前把事情辦好。”
兩座約莫萬尺高的山——帕爾山和亞寂山,對峙而立,兩者之間並不是像其它山與山之間那樣的平坦過渡地帶,而是一天細細的縫,距山麓凹下一千尺,縫壁是堅固的岩石,從縫底直削而上,竟是完整光滑的兩片,南北縱向延伸五百裏。
一線天入口兩邊,生長著不少低矮的樹,彩葉茂盛的枝條向對麵斜出,纏繞在一起,仿佛粗糙的手工針腳,將兩座看似挨著實際分開的高山縫在一起,如此一來,倒也遠遠地把一線天底遮蓋得嚴嚴密密,僅有少許陽光照射到下麵。
兩個亡靈落在亞帕一線天附近,向下俯視,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在原棋樽國山澤之地尋了很久,總算找到了這個好地方。
他們對視一眼,一起飄了下去。
由於岩石吸水性的緣故,崖底雖陰暗,但並不潮濕,反而有些幹燥。
“咦,怎麽住?”簡歆忽然有些不滿,“也就三尺寬,太窄了,要是有壁洞多好。”
“我們可以開洞,這有什麽困難的。”秦維洛朝她溫柔一笑,右肩一動,左手點在右手掌心,右手的拳頭和手臂逐漸通紅,像火在皮膚裏漸漸燃成盛勢。他穿過岩壁屏障向後飛退,手臂隨著步伐不斷粗大並延長。
站定,稍一凝神,朝對麵逼去,赤煉臂在對麵崖壁上破開一道拳形的洞,並不斷向縱深處延伸,帕爾山微微顫動起來。
魂靈的身形可以穿透障礙物,但眼睛卻不能看穿,簡歆隻看到一條赤紅的大手臂向破開的洞裏推進,待秦維洛站回她身邊時,洞已有兩百尺深。
“沒有石塊和泥土碎屑,所有的障礙物都被推到最裏了?”簡歆飄進洞口,撫摸著仿佛渾然天成的光滑洞壁,驚訝出聲。
“被燒幹淨了。”秦維洛微笑,“又不是沒見過我赤煉臂的厲害。”
“這下,地獄來者怕是很難發現我們了。”說完卻發現他忽然間心事重重,“怎麽了?”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秦維洛沉吟,似乎是擔心影響到妻子的心情,眉頭舒展開來,“逗你的。”然而,眼睛裏的愁雲卻來不及掩去,被簡歆看了個清楚。
簡歆笑他多想,“這個地方很隱蔽,暫時不用擔心,他們的眼睛跟我們一樣,不能穿透障礙物,還得一處處找。”
“確實,我多慮了。”秦維洛輕歎一聲,隻有他知道:被帶走已是定數,他關心的並不是這個。
兩個亡靈已經飄飛到洞的盡頭,一個碩大的拳頭形狀嵌入壁中,並排的指骨第二個關節讓洞凹出四個斜向內的坑。簡歆看得大笑起來,“好怪的住處。”
“說明我將你握在掌心。”秦維洛愛憐地看著妻子,“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可惜是亡靈之軀,不然,我想為你生一個孩子。”她臉貼上他的胸口,不知為什麽,竟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他怔住,倘若不是亡靈之軀,她當是尚在人間,身邊有另一個人,為他生孩子,為什麽?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她莞爾一笑,“你讓我有歸屬感,我不能讓孩子生出來也是飄零。倘若我們還在世,倘若沒有昭漣,我會重新考慮選擇你。可惜,我們都死去了,我就是嫁給你,也不能實現願望。”
“簡歆,你說的可是真的?”
她輕輕“嗯”了一聲,“隨著時光的流逝,人的選擇是變的。”
“那麽,”他注視著她,“現在在你心中,是不是我更重要?”
她一時無言,方才她指的,僅僅是歸屬感。
“我明白了。”秦維洛歎了口氣,“隻是因為我沒有他那麽心狠手辣,隻是因為我把你看得更重要。”
“不……”簡歆急著爭辯,卻被他止住,仍是那句話,“你心裏有我,就夠了。”
“我心裏是有你的。”她喃喃,不知道他柔和的目光裏,此刻泛起了冷意。
第二日,簡歆醒過來,卻發現洞內沒了秦維洛的身影,她的心不由得一緊:他跟她,一向是形影不離的。
洞壁上用功力刻著一句話:簡歆,我出去辦點事,晚上之前一定回來,不要亂跑,回來看不到你我會著急的。
辦事?!他會有什麽事!除了……
簡歆忙朝蒼騰方向飛去,心裏不斷祈願平安,上次邵柯梵掛彩的情形曆曆在目,倘若她晚到,怕已不隻是受傷那麽簡單了,地獄派遣來逮捕秦維洛的力量越來越厲害,他定是想要在被帶走之前,一了心願。此次他抱著將邵柯梵置之死地的決心,結果會怎樣,可想而知,他的冥靈之軀,占了很大的優勢,等於他在暗,邵柯梵在明,暗箭難防。
秦維洛是在寅時出發的,簡歆動身時,他已經到了蒼騰王宮。
內心隻有一個信念,一定要殺了姓邵的,讓他與他,共赴地獄。
冬天冷得刺骨,王宮裏,無論是婢女,奴才,還是臣子大將劍客,都換上了厚厚的裘衣。然而,王宮花園裏,小徑旁,依然鮮花怒放,樹木青青。簡歆來的頭一年,見到這樣的景致曾驚訝不已,後來被告知是水源之靈滋養的緣故,溫暖之水入根,使萬物不至於枯萎。
破曉時分,邵柯梵起床來,早已經習慣身側不是她,然而他還是看著空蕩蕩的床歎了口氣。再過一個時辰,便要按例上朝議事,蒼騰國君穿上白色的襯裏,再穿上紅色狐裘,係上那條明澤的腰帶。
他摸了摸手臂上的紅裘料子,因光滑柔軟的質感露出了笑容,上次士兵山中狩獵,獵到的十隻珍貴紅狐,都恭敬獻了上來。
微卷的長發,如被隔開的水那般從梳齒間流過,被玉梳扯起的頭發,梳子滑過末梢時,紛紛落下,繾綣過陶瓷般的頸部。
按例,國君就寢前和起床時是需要人服侍的,然而,他卻拒絕了這條曆史以來無需言的慣例。
不似女子,他並不帶多少感情地梳,隻為了以幹淨的模樣出現在天下人的麵前,然而,一個場景卻在他腦海裏浮現。
那是半年前罷!他去月鈺殿住了一晚,早晨起床來,舒真猶豫半天,執梳為他梳頭,被他不待見地推開,她一臉漠然,一言不發地走出寢房,大清早獨自飲起酒來。
“唉……”邵柯梵歎息一聲,心裏有一絲痛楚泛起。
舒真,如今又在哪裏呢?他總感覺絕桑就是她,要知道,邪娘子是什麽人都可以去找,什麽人都可以幫的。
正在惆悵的蒼騰國君並不知道:一個亡靈正在逼近他,並且,是專門來娶他命的。
“這副模樣,該是思念簡歆了。”秦維洛冷冷地想,本欲以赤煉臂將他一拳斃命,然而,忽然想到赤煉臂的至熱之氣會使邵柯梵警覺,並且,手臂變大變長得需要片刻時間,這足夠讓他作出反應。
亡靈之軀可穿過障礙物,秦維洛一動。
手指略微彎曲,形成爪狀,一團狠厲的熾熱之氣在掌間旋轉,中間卻是一隻靜止不動的眼睛,透出陰梟的冷光,對準蒼騰國君的心髒部位。
確定自己運盡了十成功力,秦維洛的手,朝著那顆心,以最快的速度逼去。
然而,在碰到蒼騰國君胸膛的時候,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彈回來,將他震飛,雖是輕飄飄地落地,他卻感到一陣劇痛。
邵柯梵的身上,下了符!
其實,上次被“無形的人”暗算後,蒼騰國君紅裘遮掩住的前胸,貼上了一張靈忌符。
第一次,對方來盜雪麟,開始時赤手搶刀,並不用武,而後虛張聲勢,不出強招。他的猜測裏,不排除簡歆亡靈到來的可能。第二次,對方每招都襲向他的要害處,欲置他於死地,他知道上次來的不可能是簡歆。
本來想貼上噬靈符,突然想到:萬一兩次來的不是同一個亡靈……猶豫良久,他終是選擇了靈忌符,並命令請來的五十名法師趕畫五十萬張靈忌符,打仗時每個士兵貼一張,以防萬一。
誰知道鄭笑寒會出什麽餿主意?
之所以為士兵選的也是靈忌符,為了避免戰爭發生後,在莽荒之淵飄零的心愛女子不小心撞到某一個士兵,頃刻間魂飛魄散。
莽荒戰爭即將開始,反對戰爭的她很可能會出現在戰爭中,悲哀地看著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失去生命跡象。
“啊——”秦維洛悲慟地大呼起來,為何以前都在說服自己平靜和看開,為何不早點動手?
他的身上下了靈忌符,亡靈,無論力量強弱,皆無法與靈忌符相抗衡。
靈忌符是克陰符之一,五百年前,克陰符始祖道尊為了避免亡靈向人間複仇或是無端危害人間,專門創立了靈忌符,阻擋一切陰世力量,包括地獄。
可惜,邵柯梵在三年前才找到隱居多年的法師重燭,不然,七年前,麵臨魘影的威脅,他可以使用靈忌符,看地獄如何“亂天下”,從而留住宣薇的魂魄,那以後,又是另一種故事了吧?
不少事情,當拯救的可能性到來時,事情的本身,卻是來不及了。
拯救總是慢於不幸的。
想到七年前,那美麗的魂魄在懷中消散的一幕,他依然痛苦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