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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結局

  這日天氣晴好,江盡棠坐在台子上看下麵的人打馬球。


  少年們穿著顏色鮮亮的單衣,通透日光下瞧著意氣風發。


  江盡棠喝了口茶,秦胥從旁邊進來,撩開了紗帳,道:“想請你出來一趟可真不容易,咱們這位陛下真是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能看見你。”


  江盡棠一頓:“秦將軍這話什麽意思?”


  “定國公府前兩日就已經修葺好了,但江大人還是留宿在宮中,由此可見陛下當真是對江氏心懷愧,否則也不會如此榮寵。”秦胥在江盡棠對麵坐下,看著他如工筆丹青一般精致的眉眼,“江大人前途無量。”


  江盡棠笑了一聲:“什麽時候秦將軍也學會說話的時候拐彎抹角了?”


  “那成。”秦胥沉聲道:“既然你要我直說,那我就直說,你和陛下到底——”


  “當”一聲,江盡棠手中茶杯被不輕不重的放在了矮幾上,他抬起纖薄眼皮,看著秦胥:“就是你想的那樣。”


  “江盡棠……”秦胥咬牙:“你是不是瘋了!?”


  江盡棠沒說話。


  秦胥深吸了一口氣:“你好不容易擺脫了過去的身份,好不容易重新登科入仕,何必要走這樣一條路,做以色侍君的臠寵?!”


  秦胥話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言辭太重,他抿了抿唇,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


  江盡棠並不放在心上,淡聲說:“我知道將軍好意。”


  他的眸光落在那些少年人身上,輕聲說:“十來年前,我也這般意氣風發,雖未曾鮮衣怒馬過斜橋,滿樓紅袖招,但也心懷天下,誌在蒼生。”


  秦胥想起年節時,他問過江盡棠定國公幼子的事,當時江盡棠說,可惜了。


  他說這三個字的時候,是什麽心情?

  沉痛,悲傷,怨恨,亦或者是……絕望?

  秦胥無法想象。


  “這麽多年歲月流逝,如今心境大有不同。”江盡棠彎唇笑了笑:“奸臣也好,臠寵也罷……都不要緊。”


  “史書如何寫我,我不在意,我的人生太短了,很多人都希望我為自己而活。”江盡棠說到這裏,眼睫一顫:“那又何必為世俗所累。”


  秦胥死死地握住了案幾一角,低聲問:“那你……心悅他麽?”


  江盡棠說:“我心悅他。”


  秦胥閉了閉眼睛,而後笑了:“……我從前一直不懂你圖什麽。”


  他湊近了江盡棠幾分,一字一句說:“你好像是為了黎庶萬民,又好像是隻為了皇帝一人。”


  江盡棠提起茶壺,道:“分得太清楚了就沒意思了。”


  秦胥僵直坐著,良久沒說話。


  一場馬球賽結束,少年們紛紛過來跟秦胥見禮,江盡棠一個都不認識,就沒有出去,靠在邊上漫無目的的看著連天的草場。


  少年們少不得要好奇帷帳裏的人是誰,能讓秦大將軍親自接待。畢竟秦胥勤王救駕,聖眷正濃,是京城裏頭一號的權貴了。


  秦胥隻是隨口敷衍兩句,打發了少年郎們,他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場馬球賽隻是請江盡棠出宮的借口罷了。


  “我忽然想起一樁軼事。”秦胥道:“說風汝覃留了個心眼兒,把自己最寵愛的兒子風潛送去了荊州,還派了自己最看重的謀士一路護送,結果這位風公子,不僅沒有去荊州,反而折回了京城。”


  江盡棠抬頭:“他回來了?”


  “這孩子倒是頗有些情義。”秦胥道:“他不願意一個人苟活,自己去京兆府尹認了罪,要同風家人共存亡。”


  江盡棠笑了一聲:“我似乎見過他一次,和風汝覃倒並不怎麽像。”


  “是不像。”秦胥靠在柱子邊上,垂著眼睛說:“還有那位文曲星下凡的陳玄靈,若不是陳家出了事,今年科舉頭三甲必有他的名姓。”


  頓了一下,秦胥忽然說:“我總是能在這兩人身上看見你的影子。”


  風潛的意氣,陳玄靈的隱忍,無一不像是江盡棠這個人。


  江盡棠沒回話。


  秦胥還要再說什麽,忽然下人匆匆進來,道:“將軍,宮裏來人了。”


  秦胥看了江盡棠一眼,道:“這還不到兩個時辰,陛下還真是盯得緊。”


  江盡棠站起身,行了個禮,道:“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他白衣廣袖,高潔出塵,眉擁遠山,眸似星海。


  秦胥忽然又覺得,自己方才那話,說錯了。


  不管是風潛還是陳玄靈,都不像江盡棠。


  這世間再也不會有江盡棠這般的人物了。


  江盡棠與他擦肩之時,秦胥忽然說:“其實你一直很清楚吧。”


  江盡棠頓住腳步:“什麽?”


  秦胥自嘲的笑了笑,雙眸卻一直盯著江盡棠的的眼睛:“我對你的情意,你一直很清楚,是不是?”


  下人聽見這話,嚇得猛地跪在了地上。


  江盡棠卻緩緩彎起了眼睛:“棠不配將軍深情,多謝將軍錯愛。”


  他微微一頷首:“望將軍早日覓得良人。”


  將近七月的天熱了起來,到處都是夏蟬的鳴叫,路邊的野花也開的絢爛無比,江盡棠身上冷淡的棠香在空中淡淡散開,像是在誰的心尖上驀地潑下一桶冰水。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胥才施了一禮:“我過兩日就要回邊疆了,此一去或許三五年不得相見,從此山水迢迢,望江大人珍重。”


  “多謝。”


  江盡棠轉身隨著侍者往馬場外走,秦胥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好像一直是這樣。


  他總在看著江盡棠的背影。


  秦胥自嘲的笑了笑。


  他金戈多年,早就已經鐵石心腸,此刻倒是久違的,有些難過起來。


  ……


  江盡棠出了馬場,內侍為他掀開了車簾,一隻手伸出手,直接把江盡棠拉了上去,江盡棠有些無奈:“你怎麽出來了?”


  宣闌抱著他:“想你了。”


  “……我們早晨還一起用的早食。”江盡棠推開他一點:“別抱著我,熱。”


  宣闌道:“不熱,我讓他們放了冰盆。”


  江盡棠:“宣闌,你對自己的體溫沒數?跟個火爐子似的還成天喜歡抱著人……遲早被你燙死。”


  宣闌有點委屈:“這是天生的,我也沒有辦法。”


  反正不管怎麽樣,他就是不鬆開。


  江盡棠幹脆放棄了,靠在他肩膀上看窗外風景。


  宣闌問:“今天馬球賽好看麽?”


  “還成。”江盡棠沒什麽意趣的說:“少年人倒是朝氣蓬勃,隻是權貴世家出來,個個養的嬌貴,打球打的斯文。”


  “那改日讓弦月衛的人打給你看。”宣闌道:“我記得聶夏就很擅長打馬球。”


  “佳時也會。”江盡棠眯起眼睛說:“讓他們各自帶隊打一場,應該很有意思。”


  宣闌什麽不依著他,當即就吩咐人下去辦了,江盡棠忽然想起秦胥說的事兒來,道:“說風潛入京了?”


  “是有這麽回事。”宣闌道:“如今跟風家人一起收押在大牢裏。”


  江盡棠沒再說話。


  宣闌貼著他耳朵說:“我沒想誅他們九族。”


  “謀逆大罪,陛下就這麽輕拿輕放了?”江盡棠挑起眼睛:“這可不像是你們宣家人的性格。”


  宣闌說:“我都是要嫁給你的人了,要冠夫姓的。”


  江盡棠忍不住笑:“宣家祖宗知道出了你這麽一個不肖子孫,都要氣活過來。”


  “古來鎮壓叛亂,有慘烈的手段,自然也有不那麽慘烈的手段。”宣闌說:“我已經下旨,準許陳玄靈參加明年春闈,若是他有出息,自然能夠再入朝堂。”


  “你不怕養虎為患?”


  “虎怕什麽。”宣闌笑了:“朕可是天子。”


  江盡棠:“……”


  到底是看著長大的孩子,江盡棠自然知道這人從來算不得什麽仁善之輩,他會放過這幾家,不過是因為世家倒台,已經掀不起什麽水花,盡數處斬反而不如廣施恩德,安撫民心。


  馬車過了最熱鬧的榮昌大街,江盡棠蹙眉道:“這不是回宮的路。”


  “先不回宮。”宣闌說:“難得今日天氣好,帶你出來走走。”


  馬車停下,江盡棠被宣闌扶著下了車,抬眼就見已經修葺一新的定國公府大門。


  一如十二年前般的威嚴肅穆。


  下人緩緩的推開了大門,江盡棠側眸看著宣闌。


  宣闌伸出手道:“帶你回家看看。”


  江盡棠抿了抿唇角,將手交給了宣闌。


  他們一步步走上了門前的台階,夏風吹過,垂絲海棠的花瓣飄搖而至,恍如一場細雨,模糊了時間的界限,一瞬間讓江盡棠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手心的溫度讓他回過神,少年眼裏盡是明媚的繁花盛景:“很多東西我無能為力。”


  “但是阿棠,隻要是能做到的,我都會為你做到。”


  風中有九裏香的味道,江盡棠忽然想起幼年時江餘音教過他的一首詞來。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①

  十二年朝暮逝去,困頓彷徨,血淚煎熬。


  原來山長水闊,他的彩箋尺素,都寄到了眼前人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到這裏就結束了,謝謝好兄弟們的支持,會寫兩個番外,一個是宣恪的,一個是棠棠和狗皇帝的婚後生活,挨個兒親一下,沒有親到的就是你們伸頭不夠積極,不能怪我昂。


  ①:出自晏殊《蝶戀花·檻菊愁煙蘭泣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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