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逢 (九 中)
第四章 重逢 (九 中)
“龍哥!”張鬆齡丟下歪把子,快速衝過去,與方國強一道將趙天龍攙下馬背。周圍的遊擊隊員和騎兵營的戰士們也紛紛圍攏上前,遞毛巾的遞毛巾,遞水壺的的遞水壺,將橋頭堵了個水泄不通。
“大夥讓一讓,麻煩讓一讓!”通訊營長王誌唯恐耽擱太久生出新的事端,伸出手,試圖從人群中給老祁分出一條道路。這下他可是犯了眾怒,幫不上忙的戰士們紛紛扭過頭來,對老祁和他冷眼而視。
遊擊隊和騎兵營的弟兄,都是趙天龍一手帶出來的,無形之中,就受到了他的影響,渾身上下充滿驕傲。所以此時此刻,他們寧願跟著趙天龍一道跟對手拚個玉石俱焚,也不願意跟在祁團長身後向晉軍屈膝。不願意跪下來,求對方放自己一條生路。
團長老祁被大夥看得心裏頭發虛,拱拱手,訕訕地解釋:“弟兄們,弟兄們請冷靜!請聽我說!騎一師剛才做得的確過分!!但,但趙師長親自出麵喊我上前對話,如果我不接招,怕是有損咱們傅司令長官的聲名!所以,我必須先出去跟他周旋一番,然後才能決定具體該怎樣做!”
“是啊,是啊!無論今天的事情最後如何了結,該有的禮數,咱們不能缺了!否則,倒讓姓趙的覺得咱們怕了他!”通訊營長王誌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也趕緊大聲補充。
他不開口幫腔還好,一開口,眾騎兵們愈發覺得悲憤莫名。一個個抱著膀子,豎起眼睛,不住地撇嘴冷笑,就是不肯讓開分毫!
正尷尬間,人群當中,又傳來了趙天龍的聲音,“弟兄們,弟兄們讓開吧!祁,祁團長他們做得對,剛才,剛才是我魯莽了!”
“龍哥!”騎兵們發出一聲悲鳴,轉過頭,眼圈迅速發紅。大夥連續幾個月來千裏轉戰,即便對著小鬼子的一線精銳,也沒有過光挨打不能還手經曆。而現在,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弟兄被別人剁成了肉醬,卻不能為其報仇,這,這還算他媽的什麽騎兵?!
“讓開吧!眾寡懸殊,況且還有森川聯隊追在後頭!”趙天龍抓過一個水壺喝了幾口,喘息著勸說。整潔的軍裝上,沾滿了自己的鮮血。
眾人不願意讓他傷上加傷,咬著牙挪動腳步,給老祁等人讓出通道。團長老祁騎著馬從狹窄的通道中走過,越走,越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如果此刻堵在河對岸的是小鬼子,他肯定二話不說,拔刀迎戰。但是,此刻堵在對岸的偏偏是晉軍,與北路軍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騎一師。九十三團高層,至少有半數以上的軍官都出自晉係。讓他怎麽可能毫不猶豫地選擇跟騎一師死戰到底?!
懷著滿腹的酸澀,他騎在馬背上一步步向騎一師靠近,轉眼間就走出了四百餘米,來到了先前向自己喊話的騎一師師長趙瑞的麵前。還沒等舉手敬禮,對方已經快速迎了上來,搶先一步客客氣氣地抱了下拳,滿臉堆笑,“祁兄,當年慶功宴上閻司令長官親自敬過酒的祁兄!還記得小弟麽?長城抗戰那會兒,咱們兩個可是肩膀並著肩膀砍過小日本兒的腦袋瓜子!”
“記得,記得,哪能忘了趙老弟你當年的英姿!”團長老祁趕緊側開半邊身子,抱拳作揖。無論軍銜還是職務,眼下趙瑞都遠在他之上,所以無論記憶裏找得到找不到這麽一號人,他都必須客客氣氣地以下屬之禮相還。
“老兄當年掄大刀片子的模樣,可是一直刻在這裏頭!”師長趙瑞用帶著白手套的手指一點自己的腦袋,繼續滿嘴跑舌頭,“後來你去了綏遠,我被分派到了騎一軍。本以為這輩子很難再見到你了呢,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今天咱們兩個居然又走到了一起!”
“是啊,我也是萬萬沒想到,在納金河西岸等著我的是老弟你!”團長老祁笑著歎了口氣,一語雙關地回應。
“我是主動請纓前來接你老哥回家的!”明明聽出了老祁話裏有刺,師長趙瑞也不惱怒,咧了下嘴,繼續笑著套近乎,“這也就是你老哥。換了別人,我才懶得跑這麽遠的路來迎接他。”
“那我就多謝趙老弟盛情囉!”團長老祁敏銳地從趙瑞的話裏察覺到一絲危險,又拱了下手,笑著試探,“怎麽著,老弟有沒有興趣再跟我聯一次手?!小鬼子有一個聯隊就跟在我身後,老弟既然來了,不如和我一起迎麵堵上去,打他個措手不及!”
“這,不急,不急!”趙瑞被老祁說得一愣,趕緊訕笑著搖頭。“你身後的追兵,自然有別人來收拾。我今天的主要任務就是接你和九十三團的弟兄們回家!來人,請閻長官的電令……”
說著話,他伸手從副官手裏接過一個牛皮紙信封,打開封口,抽出裏邊的電報當眾大聲宣讀,“茲聞國民革命軍九十三團轉戰千餘裏,斬獲頗重,威震敵膽,殊堪嘉許。特擢升九十三團為第六集團軍獨立三旅,自接電令之日起前往淨化休整。待兵源彈藥補充完畢之後,再……”
後麵的話,老祁一個字也沒聽見。隻覺得一座雪山從半空中壓了下來,將自己凍得渾身僵硬如冰。全明白了,到現在即便是傻子也能看明白了!閻司令長官不愧是擅長在多個雞蛋上跳舞的一代梟雄,做事的手段就是高明!他沒有給小鬼子讓開道路,不會成為全國輿論的眾矢之的。他隻是動用了一下第二戰區司令長官的權力,就讓九十三團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這樣做既給了小鬼子一個交代,又順手敲打一下不聽話的傅作義!高,真他娘的高!
隻可惜了那幾位倒在馬蹄下的熱血男兒!緊緊握著拳頭,即便十指的指甲插進了掌心,老祁也感覺不到半點兒疼痛!他隻是覺得冷,刺骨的冷!連頭頂上的太陽都變成了灰白色,從天空中照下來的全是寒光。
“祁團長,小弟這廂給你道喜了!”騎一師師長趙瑞笑嘻嘻地將電報放回信封,雙手捧著遞了過來,“獨立旅啊,在咱們晉軍當中,可是相當於一個師的編製。此去之後,恐怕用不了幾天,你老兄的肩章,就要換成金色的嘍!”
“是啊,是啊,祁團長,你這回可是一步登天了。讓兄弟們真是好生羨慕!”跟在趙瑞身邊的騎一團團長何琨皮笑肉不笑,大聲幫腔。“誰不知道,幾個獨立旅雖然掛在兩大集團軍之下,實際上,卻是咱們閻司令長官的親兵!無論人員還是武器,都是從優配備!”
“請客,請客,等到了淨化之後,祁團長一定得擺酒請客!”參謀長鄒占奎,騎三團團長韓春生,警衛營長尤世定等人也紛紛靠上前,笑嗬嗬給老祁道喜。
然而團長老祁卻沒有任何心思跟他們幾個周旋,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趙瑞,帶著最後的期望試探,“這幾個月跟我們九十三團並肩作戰的,還有第十八集團軍下屬的軍黑石遊擊大隊.……”
“都去,都去!”趙瑞滿不在乎地擺手,“跟你一起去淨化休整。等將來有了機會,再禮送他們去一二零師。”
“這.……”最後一絲幻想也徹底破滅,幾滴血從老祁的手掌邊緣淌出來,慢慢潤濕了戰馬的韁繩。就在去年年底,閻司令長官還因為犧盟的控製權,向共產黨人舉起了屠刀。黑石遊擊隊去了淨化,怎麽可能還有機會再被禮送出境?!恐怕自張鬆齡以下這一百四十多條漢子,從此就要徹底不知所蹤!事後即便八路軍將官司打到重慶,閻司令長官也有足夠的說辭將責任推得一幹二淨!
“老哥盡管放心!”見老祁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趙瑞還以為是他心裏為辜負了遊擊隊而感覺內疚,笑了笑,信誓旦旦地補充,“他們剛才窺探我的軍事部署的事情,我已經給過他們教訓了。看在你老哥的麵子上,不會再做深究!至於將來他們是走是留,也完全由他們自己來決定,我在這裏向你保證,絕對不做任何幹涉!”
“那可就多謝趙師長的大度了!”團長老祁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全身上下肌肉亂顫,兩行淚水順著眼角滴滴答答地往外淌,“剛才的誤會,且容我回去後跟遊擊隊人解釋一下。他們知道您老哥如此寬厚,想必也會心悅誠服地跟著咱們一起走!”
說罷,一撥馬頭,轉身就往回走。好不容易才將他給騙出來,得到了一個“擒賊先擒王”的機會,騎一師的人哪肯輕易放手?隻見趙瑞悄悄使了個眼色,警衛連長尤世定立刻帶著親信追了上去,左右包抄,就準備將老祁當場扣下。
“怎麽,幾位還想送送祁某不成!”團長老祁早有防備,立刻從腰間拔出了手槍。通訊營長王誌等人先前雖然心中還念著與晉軍的舊情,但是在看了趙瑞的一番表演之後,也徹底絕望。紛紛將手槍拔出來,與尤世定等人怒目相對。
“祁老哥,你這就讓我難做了吧!”晉軍師長趙瑞四下看了看,確定自己在對方手槍的精確射程之外,冷笑著舉起的帶著白手套的右爪。“你們九十三團雖然隸屬於傅作義將軍麾下,但也沒脫離第二戰區管轄不是?!閻司令長官的手諭你都不理,莫非以為,咱們騎兵一師的馬刀,都是拿來當儀仗的麽?”
“你敢!”團長老祁迅速調轉槍口,遙遙指向趙瑞的額頭。後者迅速朝警衛身後躲了躲,然後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小小一個團長,居然敢拿著手槍指向上司,莫非你們傅作義長官平素就是這麽教導你的麽?!來人,把他給我……”
“呯!”遠處隱約傳來一聲槍響,趙瑞胯下的阿拉伯馬猛地豎起前蹄,將他狠狠地摜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