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深知身在情長在
一直到了下午申時洛塵還未回來，蕭逸出府循著去宮裏的路去接她。到了閱是摟下，蕭逸駐足抬頭看向樓頂的那個白色身影。
閱是摟極高，蕭逸看不清樓上之人的臉，可他知道那是洛塵，看著她迎風站在最高處，他的心驀地一緊。
果然，白色的身影張開雙臂，翩然飛下，宛如一隻美麗的蝶。
蕭逸心頭漫上透徹心扉的寒，他飛身而起，在半空中接住了她。
方才他用盡了全力，現在又是兩個人的體重，他再也使不上力氣用輕功，兩個人直直朝下墜去。
洛塵驀地睜開眼睛，飛出白綾繞上閱是摟凸出的欄杆，兩個人吊在半空中。
“你做什麽？”洛塵有些茫然地望著抱著自己的蕭逸。
“你又在做什麽？”他的聲音如寒潭之水，眼神亦冷的得似寒潭之冰，細細望去，寒冰下洶湧的都是傷心失望。
“蕭逸，你怎麽了？”洛塵被他這樣的眼神嚇住了。
“吳洛塵，我在你心裏到底算什麽？你答應過我，要一輩子陪著我的，你怎麽可以言而無信，你怎麽可以……”他再也說不下去，眼神看向別處。
“蕭逸，你在說什麽呀，你以為我是在尋死嗎？我沒有。”
“你沒有？”蕭逸看向她，眼神還是那麽冷。
洛塵把手按在胸口的地方，“蕭逸，我這裏難受，像是被千金巨石壓著一般，我隻是想感覺一下從高處飛下來的感覺，那種似是要把肉體丟掉的感覺。我會輕功的呀，怎麽會摔死？”
“真的？”蕭逸麵色稍霽。
“真的。”她淺淺一笑，化去了他周身的寒氣，兩人這才飄然落地。
而樓下已經聚集了一群看熱鬧的人，蕭逸卻壓根兒不在意，抱著洛塵撥開人群往明府的方向而去。
洛塵赫然，“蕭逸，快放我下來。”
“不放，算是對你剛才嚇唬我的懲罰。”蕭逸看也不看她，隻緊了緊手臂，抱著她繼續往前走。
“……”好吧，洛塵無語，隻把腦袋縮進他的懷裏，反正她不認識那些人，那些人也不認識她。
抱著她的蕭逸麵色緩和下來，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
……
那兩人走遠，周圍的人也漸漸散去，卻有兩人依舊站在原地，一人紅衣黑裳、綺顏玉貌；一人緊身胡服，濃眉大眼，正是中山王慕容衝與鮮卑王子乞伏歸乾。
連人影都看不見了，慕容衝卻依舊看著方才蕭逸和洛塵離去的方向。
乞伏歸乾歎了口氣，“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愛她還是恨她。”
見慕容衝不答話，乞伏乾歸繼續自說自話：“說你愛她吧，可你哪次見著她不是拿話傷她刺她，就拿今天來說吧，你明知王景略死了她心裏難受，居然還說出那些話來。見她痛苦，我也沒見你好過多少呀？可說你恨她吧，你又這副樣子，方才她若真是跳樓自殺，恐怕你也會隨她跳下去吧。不過，人家會輕功啊，若不是我攔著你，說不定你已經摔死了吧？唔，這樣看來，你可是欠我一命哦……”
“你說夠了沒？”慕容衝冷冷的打斷了他。
“嘿嘿，開個玩笑都不行啊，救命之恩不想報，那你請我吃頓飯總行吧？”
“走吧。”慕容衝抬步往前走。
“去哪？”
“你不是要吃飯？悅來樓如何？”
“好啊，還有哪裏比得過悅來樓。”
“你對那個樊離歌，是認真的？”慕容衝突然轉開話題。
“啊？那個，我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乞伏乾歸嘿嘿一笑，黝黑的皮膚裏泛起一陣紅，他可不想慕容衝壞了他的好事。
“那我和洛塵的事也不勞王子費心。”慕容衝麵無情緒的說。
“……”乞伏乾歸看不出他是否生氣，這人的心思他一向猜不透，不過話說回來，應該是他一個人的事吧？貌似不關人家洛塵什麽事。話雖如此，他還是識趣的閉上了嘴巴，吃飯要緊，還是趕緊想想待會兒點什麽菜比較好。
……
蓮心覺得自那日蕭公子抱著自家娘子回來，娘子的精神好像比往日好了許多，不再總是懨懨的坐著，倒是有心找些別的事做了。蕭公子終於放下心來，每日白天去聖手堂坐診看病，晚上依舊會回來。蓮心真心覺得蕭公子跟自家娘子是天生一對璧人，容貌自不必說，輪武功才學，兩人皆是實力相當，上哪裏去找這樣登對的？況且蕭公子這麽多年待娘子的心，縱是石頭也被他焐熱了。呃，那個，她不是說她家娘子是石頭哦.。其實她家娘子表麵看著冷，內心卻不是這樣的。
咦，娘子怎麽去了廚房，蓮心忙跟上去，也洗了手在一旁幫忙。蕭公子臨走前特意吩咐，
娘子想做什麽便讓她做，做些其他的事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是以蓮心並未阻攔她下廚做飯。做著做著，蓮心明白過來，娘子做的這些菜分明都是使君生前愛吃的，使君喜食辣，每一道菜都放了足量的辣椒，炒菜時，蓮心噴嚏連連，洛塵說：‘受不了就出去。’蓮心也怕自己打噴嚏弄髒了菜，趕緊出了廚房，心裏卻暗自歎息，娘子定是又在思念使君了，所以才下廚做他愛吃的菜，那麽多辣椒，除了使君還有誰吃得下呀。
菜做好後擺了滿滿一桌子，洛塵也不動筷，隻是靜靜坐在一旁，似是等著吃飯的人歸來。蓮心心頭一酸，娘子要等的人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她倏爾想起，使君生前那段時間也是這樣，靜靜地等著娘子歸來，可是……
“這麽多菜，是洛塵你做的嗎？”蕭逸的聲音打斷了洛塵和蓮心的思緒，他笑意盈盈的站在門口。
“公子，您回來了，奴婢去將您的飯菜端來。”蓮心說，娘子方才做菜時倒是沒忘準備一份沒有辣椒的。
“不用，這就好。”蕭逸在婢女端來的盆裏淨手後便坐下拿起碗筷。
洛塵想說什麽，見他已經吃起來便咽下了要說的話。
“洛塵，你也吃啊。”蕭逸邊吃邊說。
“哦，好。”洛塵看他一眼，她明明記得他不喜食辣的。
（二）
晚上，又是無盡的黑夜和折磨人的失眠，反反複複輾轉反側，總也難以入眠，洛塵幹脆起床到庭院裏散步。
剛走了不遠便聽到花圃那邊傳來嘔吐聲，她循聲過去，卻看到蕭逸一手捂著胃部半蹲在地上嘔吐。
“蕭逸，你怎麽了？”洛塵忙上前蹲在他身旁。
他轉過頭，衝她溫柔一笑：“沒什麽，胃有些難受，吵醒你了？你……”話沒說完，又低頭嘔吐起來。透過庭院裏昏黃的燈光，洛塵看清吐出的東西裏隱有血跡。
她急了：“蕭逸，你到底怎麽了？”
“沒什麽，吐出來就好多了，我們進去吧。”他起身要拉她起來。
洛塵倏地反應過來，是那些菜，那些放了很多辣椒的菜。她知道他不喜食辣，卻不知他不僅是不喜食而是不能食。是了，那次重傷傷了他的胃，他說全好了，卻原來都是騙她的。
她放了那麽多辣椒，他明知道那是她為小阿耶準備的，他明知道自己不能吃，卻都吃光了，隻為了她不至於太難過。
她紅了眼眶，靜靜的望著他，心裏有無數個對不起，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撫摸著她的臉：“怎麽了？我真沒事。”
她卻突然抱住他放聲大哭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麽長時間以來，那些壓抑在心底、巨石一般沉重的難過傷心，一起隨著洶湧不絕的眼淚往外湧。小阿耶不在了，小阿耶永遠不會回來了。她還有蕭逸，可是，她怎麽可以這樣委屈了他……
她在他的懷裏肆意的大哭，哭得歇斯底裏，他衣服的前襟都被她的淚水濕透了……
蕭逸隻是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任由她在自己的懷裏哭泣。他知道她這段時間的難受，現在看她哭出來，他反倒放心了。
隻是她哭了許久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真怕她再哭出個好歹來，便假裝呻吟了一聲，其實也算不上假裝，他是真痛，胃火燒火燎的痛著。這些時日洛塵傷心難過不肯好好吃飯，他又怎麽吃得下。上次受傷傷了胃，又耽誤了治療時間，便遺留下了胃痛的病根，隔三差五的會痛上一回，最近沒有休息好，痛得更頻繁了些，今日吃了那麽多辣椒，徹底惹怒了他的胃，痛得昏天暗地、翻江倒海，痛得他直不起腰來，卻不小心被洛塵撞見了。不過，這樣讓她把鬱積在心的傷心哭出來也好。
“蕭逸，是不是很痛？”洛塵果然停止了哭泣。
蕭逸勉強一笑：“還好，有一點痛，你扶我進去好不好。”
……
扶蕭逸進屋躺下後，洛塵才發現蕭逸臉色難看的厲害，額上都是薄薄的虛汗，嘴唇白的一絲血色也無，一定是很痛，這人定然又是在強撐。心中一急便道：“我去找郎中。”轉身欲出門，手腕卻被抓住。
“傻瓜，我就是郎中。”蕭逸虛弱的笑道。
“可是……哦，那藥呢，我們吃藥好不好？”
“已經吃過藥了。”
洛塵亂了陣腳，站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來，坐下來陪陪我。”蕭逸朝她伸出手。
洛塵坐下來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也是冰涼的，洛塵一陣心驚。
蕭逸怕洛塵擔心，便閉上眼睛假寐，雖然胃裏火燒火燎的痛著，可畢竟病體虛弱，倒真有了些睡意，卻在半睡半醒間痛得呻吟出了聲。
洛塵不時替他拭擦額上的汗，卻不知怎麽可以緩解他的疼痛，隻將手放在他的胃部，似是那樣按著，便可安撫他那發怒了的胃，好讓它不要再這樣折磨他。
……
清晨，蕭逸睜開眼睛便看到洛塵趴在他身側睡著了，一隻手還按在他的胃那裏。
他輕笑了一下，昨夜他好像嚇著她了。
“你醒了？”洛塵起身揉了揉眼睛，“胃還痛嗎？”
“不痛了。”
“我去給你煮些粥來。”洛塵起身道，卻因坐了一夜雙腿發麻，又邁步太快，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噯，慢點。”蕭逸下床也坐在地上，幫她輕輕揉著雙腿。
洛塵靠在蕭逸肩頭，伸手攔腰抱緊了他。
蕭逸也伸手擁住她。
“蕭逸，小阿耶走了，我就隻有你，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離開我。”
“好。”
“我是說永遠。”
“……好，永遠。”
“蕭逸，我跟你說說我和小阿耶的事吧。”
“好。”
那日，兩人相擁在晨曦裏，她絮絮叨叨的說著，他安靜的聽著，
她說，那時的小阿耶在別人眼中就是一個狂傲放蕩、目中無人的狂放書生，可是他卻將又醜又髒的她抱回了家。因為那些恐怖惡心的瘡傷，她的親身父母拋棄了她，連她自己都不願去看一眼那些醜陋惡心的瘡傷，可是素不相識的小阿耶每日認真的為她清洗包紮傷口，那樣輕柔，那樣珍視，她冰冷的心也一日日變得柔軟起來。
她說他的小阿耶曾因看不慣上司和同僚的營私舞弊、蠅營狗苟而丟下官帽回家重操舊業賣畚箕，又因不屑與那些些淺薄浮華子弟交往而遭受白眼嗤笑。隻有她知道他狂傲不羈的外表下有著一顆博大仁愛、胸懷天下的心。
她說他的小阿耶雖然聰明智慧，可是真的不會做生意，賣畚箕都會賠錢，她想幫他，可她討厭坐在嘈雜的人群裏，所以揭不開鍋的時候兩個人隻好到山裏去挖野菜。其實慕名前來尋小阿耶的人很多啊，可小阿耶說那些人成不了大事，一直沒有出山，卻收下了那些人送來的厚禮。他說不用白不用，不能餓死了王景略和小洛塵，王景略遲早會把這些還給天下百姓的。
她說，小阿耶做了官以後很多人都說他手腕鐵血、冷酷無情，可她的小阿耶對她永遠都是嗬護備至、溫柔慈愛的。
她絮絮叨叨的說著，
他便認真的聽著。
他想，在她心中，他的小阿耶是完美無缺，無人能及的吧？
後來，她說著說著，靠在他的肩頭熟睡過去，卻在夢中依舊呢喃的輕喚著小阿耶。
他抹去她眼角的淚，望著她的睡顏說：“洛塵，你可分得清你對他的感情，到底是依戀還是愛慕？”
他又說：“沒關係，以後有我陪著你，我會好好待你的，比他待你還要好。”
洛塵睡得很熟，也許在夢中她依然和她的小阿耶在一起。
.
那天早上，蓮心在洛塵屋裏找不到她，便尋到了蕭逸屋裏。她看著晨曦裏相擁而坐的那兩人：娘子閉著眼睛似已熟睡，眼角雖有淚痕，臉上卻帶著幸福的笑。蕭公子抱著她，溫柔的看著她的睡顏，似乎全世界隻有一個她。
蓮心悄悄的退了出去，早上的陽光可真是溫柔啊，像極屋裏某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