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當年舊事，忒煞情多（一）
這段往事讓洛塵心中有些複雜，看昨天王珣和王瑉對蕭逸的態度，想必他們都是知道蕭逸的真實身份的。可為何蕭逸後來會拜了慕雪寒為師？他的父母又在何處？現在心裏有了他，便想知道關於他的一切。
懷著這樣的心思，洛塵去了蕭逸住的林下齋，卻被婢女告知他已經去了聖手堂坐診。
洛塵又去壽安堂尋惠姨，蕭逸說過，惠姨從小照顧他長大，如同他的母親一般，她一定知道蕭逸的很多事情。
惠姨聽聞洛塵來，顯得很高興，忙起身伸出手，含笑道：“洛塵娘子來了？快，快過來坐。”
洛塵過去握住她伸手的手，扶她坐下，“惠姨，我沒有打擾您吧？”
“怎麽會，老奴眼睛不好，洛塵娘子肯過來陪老奴聊天，老奴高興還來不及呢。”惠姨道。
洛塵聽她自稱老奴，便道：“惠姨，我是晚輩，您跟我說話，隨意便好。”
惠姨會心一笑：“小少爺沒看錯人。”
“惠姨，您跟我說說蕭逸的事情吧？”
“哦？洛塵想知道什麽？”
“嗯，所有的。”洛塵覺得這有點貪心，又道：“越多越好，蕙娘便從他小時候的事說起可好？”
惠姨又笑了，“洛塵，告訴惠姨，你是不是喜歡我家小少爺？”
“……喜歡。”洛塵低聲垂眸道。臉頰已經燒得通紅。又想反正惠姨看不見，便大方的抬起頭來。
惠姨麵上竟有些動容，輕輕拍著洛塵的手說:“我們家小少爺沒選錯人。我眼睛雖然不好，卻感覺得出洛塵是個麵冷心熱、心似琉璃的好姑娘。”
洛塵微詫，又聽到惠姨繼續說：“上次小少爺回來在家裏住了兩年，卻一直鬱鬱不得開懷，我便僭越詢問。小少爺說‘惠姨，我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可是她不喜歡我。’他那個失落的樣子讓我心疼。便勸說：‘既然這樣，那便忘了她吧。’他說：‘我努力了，可是做不到，我忘不掉她。’後來小少爺又離開了，沒想到這次終於帶了你回來。惠姨是真開心啊。”
洛塵沒有說話，雖然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可想到那時蕭逸傷心離開的樣子，竟還是會覺得心疼。
惠姨又道：“想必小少爺將自己的身世都告訴你了？”
“嗯，知道了一些。”洛塵將自己知道的告訴惠姨，惠姨接著講了那些洛塵所不知道的事情：“其實我是小少爺的母親沈弄晴的貼身婢女。沈家是江東當地的名門望族，而我家娘子是是江東地區出了名的美女。又因為是沈家女郎，前來提親者絡繹不絕。其中北方遷來的新貴族居多，為的是拉攏當地士族勢力。這其中就有王家的郎君，王司空王導家的三郎王恬和侄子王瑜。當時王家勢力如日中天，並流傳著‘王與馬，公天下’之說。我家老爺自是不敢拒絕王家的提親，隻是在為嫁給哪一個而左右為難。
後來，在一年的花燈節上，娘子與王瑜公子偶然相遇，兩人一見鍾情，互報家世後方知道她便是他提過親的沈娘子，他便是前來提過親的瑜郎。娘子回去後便請求老爺應下瑜郎的求婚。老爺心裏其實是傾向三郎王恬一些的，畢竟他是王司空的親生兒子，可耐不住娘子再三的懇求，老爺便應下了瑜郎的求婚。
婚後，兩人夫妻恩愛、琴瑟和鳴，真真是羨煞旁人。可惜好久不長，王敦王大將軍再次舉兵侵犯建康，姑爺的父親王含將軍也隨王敦一起舉兵。姑爺是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心思並不在仕途之上，可是父親造反，做兒子的必然會受到牽連。朝廷派兵來拿人，姑爺連夜逃出建康前去投奔自己的父親。娘子則暫時回了沈家。
後來，王敦叛軍大敗，聽聞姑爺和王含將軍前去投奔王舒，被王舒投江殺害。
娘子聽聞消息後，當時便暈倒了，後來又幾欲尋死，都被救了下來。可自此，她的身子便不行了，常年臥床不起，眼神像是死人一般黯淡無光。
一年後的一個晚上，姑爺竟然回來了，他偷偷潛入沈府來見娘子，娘子見到姑爺才算真正活了過來。夫妻二人抱頭痛哭一場後，決定離開建康、遠走高飛。
可是娘子久病的身子骨實在是太弱，根本就經不起顛沛流離，更別說他們還要一路躲避追兵。
沈家當時雖然也因叛亂之事受到了牽連，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住的地方還是有的。若是離開的話，娘子跟著姑爺必然是風餐露宿、居無定所。姑爺怕娘子的身子吃不消，說他會想辦法留在建康的。
我們都沒想到姑爺會用那麽慘烈的法子。”
“什麽法子？”洛塵的心也跟著一緊，忙問。
“他毀了自己的臉。”惠姨幽幽歎了口氣道：“姑爺毀容之前，可是有著一張俊美無儔的玉顏，竟生生被他自己澆上毒藥水毀得麵目全非。”
洛塵吸了口冷氣，又聽惠姨道：“不過，他們也算在建康留了下了，姑爺化名蕭史在王太保府上尋了一份差事，又在城外買了幾間房屋，將娘子接了過去。哦，對了，王太保便是姑爺的族叔王導。叛亂之後，王氏不但沒有收到牽連，反而加官進爵，更加榮耀。
幾年後，一向身子虛弱的娘子竟然有了身孕，她別提有多高興了，可姑爺卻更擔心她的身子。娘子對姑爺說：‘夫君，我真的很想為你生一個孩子。你想想看，一個流著我們兩人血脈的小生命，將來他會像你，也會像我，他是我們兩個生命的延續，這將是多麽神奇的事情。’姑爺終於也被她說動，同意生下這個孩子。唉，可是娘子，她到底還是因為生產傷了身子，早早便去了。那時小少爺出生才三個多月，姑爺瘋了一般，不吃也不喝，終於也病倒在床上起不來。我抱著小少爺在他床邊哭，小少爺用柔軟的小手撫上了他阿耶那滿是傷痕的臉，不哭也不鬧，隻是輕輕的摸。姑爺睜開眼睛，看著繈褓中的小少爺眼濕了眼角。
姑爺終於不再尋死，他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照顧小少爺身上。所以父子兩人的關係特別好，小少爺從小便喜歡粘著姑爺。小少爺一歲的時候，有一天姑爺要去王府，小少爺纏著他不肯鬆開，姑爺隻好將他帶去了王府。正巧被使君見到，使君過去抱了抱小少爺，小少爺衝他甜甜一笑，露出一個可愛的小酒窩，使君竟然喜歡的舍不得放開他。又看他長得玉雪可愛，如同羊脂玉雕琢出來的一般，便笑對旁邊的人說：‘逸兒長得這般玉雪可愛，將來定是宋玉一般的美男子，便喚他玉郎吧。’小少爺玉郎的稱號便這麽叫開了。使君還囑咐府裏的下人，命他們像對待自家的幾個孫少爺一樣對待小少爺，又一個勁兒的逗小少爺喚他阿翁。之後的幾年裏，使君對姑爺和小少爺都很好。尤其是小少爺，使君對他的喜愛程度甚至超過了自己的孫子、孫女們。
等小少爺到了三歲的時候，使君便將他送到了宗學讀書，那宗學是王氏、庾氏、郗氏、謝氏、桓氏五大世家大族專門為培養世家子弟創辦的學院，外人是不容許進入的。現在想來，想必那個時候使君便知道姑爺的真實身份了。後來，他又陸續借著一些名義將王含使君以前的莊園、房產賜給了姑爺，逸園便是那個時候賜下來的。”惠姨停下來喝了口茶。
洛塵想惠姨口中的使君便是王導了，想來王導心中是對王敦、王含有愧，才加倍彌補蕭逸和他父親的吧。”
“蕭逸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謝玄、謝朗他們？”洛塵問。
“嗯，是啊，小少爺剛入宗學的日子並不好過。宗學裏的學子們都是幾大家族的少爺公子，憑空進來了一個蕭姓人，他們自然不服。後來又聽聞小少爺隻是一個家仆家的孩子，他們便變本加厲的欺負他。帶頭的便是王家的的孫少爺王瑉和桓家的幾個孩子。這王瑉在王家孫子輩裏排名老四，被喚作四郎。四郎正是王恬的小兒子，說來真是孽緣，王恬和姑爺當時便為了奪妻結下了梁子，現在兩位小少爺又不合。四郎總覺得是小少爺搶走了自己阿翁的寵愛，從小便處處喜歡跟小少爺攀比。可小少爺不但長得玉雪可愛，又聰慧伶俐，有過目不忘之能，很快便取得了宗學先生的喜愛，使君也更加寵愛他。也正是為此，有些世家公子更加記恨於他，包括四郎。有一次我在替他換衣服的時候看到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這才知道他在學堂受欺負的事。他說：‘惠姨，千萬別讓阿耶知道，他會擔心的。’我看著小小年紀便這般懂事的小少爺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後來呢？”洛塵也未心疼著那個懂事的小小少年。
“後來小少爺和在宗學裏交了不少朋友，包括謝家的謝玄、謝朗兩位少爺，還有王家的九郎王穆。使君不知怎麽也知道了小少爺受欺負的事，他專門從外麵買了一個比小少爺大了好幾歲的孩子做小少爺的伴讀，這孩子隻聽命於小少爺一人，並會些拳腳功夫，其實使君就是為了讓他貼身保護小少爺，那個孩子便是蕭墨。小少爺在宗學的日子才好過起來。”
洛塵心想，這王導對蕭逸倒確實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