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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脈脈此情誰訴

  內侍官王洛親自送洛塵到了大理寺。


  蕭逸住的那間小牢房雖然破舊,倒也沒那麽糟糕,陰冷是免不了的,卻還算得上幹淨。裏麵有一張木板搭的小床、一床破舊的薄被和一張書寫用的幾案。


  洛塵進去時蕭逸正合目平躺在那張簡陋的小床上,王洛悄悄退了出去。


  她不想驚醒他,走過去便那樣隨意坐在床邊的地麵上,他一向潔淨熨帖的白衣上有不少血跡褶皺,腰部那裏一大片暗紅色的血跡尤其的觸目驚心,洛塵的心倏地便被一揪,卻隻坐著未動。放在外側的右臂也受了傷,被草草包紮過。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他的麵色和唇色都有些發白,人看上去也很憔悴。不過,他睡著的樣子很安詳,似乎絲毫不知道自己被判處過死刑。


  他睡著,她便一直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他,她還是第一次這麽認真的看他:他有兩道長可入鬢的濃黑劍眉,許是他清潤的氣質、許是他清澈的眼眸,倒是讓人忽視了這兩道劍眉的英氣。他的鼻高且挺直,嘴唇有些發白卻依舊看得出優美的唇線,可以想象得出他笑起來唇角露出深深酒窩的樣子。臉色這麽蒼白,卻絲毫未影響他容顏的俊逸。風姿特秀、朗朗如玉,說得便是他這樣的人吧。


  她盯著他看了好久,他卻一直在睡。心頭驀地一涼,他不會是……


  “蕭逸!”她一急,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叫。


  “啊,痛。”他睜眼看她,嘴裏叫著痛,明澈的眼眸裏卻分明是戲謔的笑。


  洛塵這才發現方才一時著急正抓在了他的傷口處。


  她忙放開手,又反應過什麽來,清眸睖睜著問:“方才,你一直醒著?”


  “嗯。”


  “那你為何一直裝睡?嚇死我了。”她微嗔。


  “我想知道你這麽盯著我看要盯到什麽時候?”他笑得酒窩深深。


  “你……”洛塵臉上一絲惱一絲羞,起身便要離去。


  他忙抓住她的衣袖,她扯過自己的袖子,卻聽到他悶哼一聲,好像是扯到了傷口。


  “哪裏痛?”她忙轉身,又跪坐在原來的地方。


  他皺眉看她:“地上涼,別坐在地上。來,坐這裏。”他往裏移了移。


  “哦。”她起身坐在他身側,又要看他的傷口。


  他捉住她的手說:“別看了,都是些小傷。”


  她還不知道他是什麽秉性嗎?喝醉了不讓別人看出來,受傷了更不讓別人知道,況且,腰部那一大灘暗紅色的血跡又騙不了人。若是小傷,他怎麽會躺在這裏動也動不了?

  “呃,衣服上的血不全是我的,也有別認的。”蕭逸躺在那裏從容的找借口。


  洛塵無語的看著他,不知為何,心口那裏卻莫名有一陣酥麻的痛,他憔悴的樣子、他滿身的血跡都讓她心疼。


  那時候,她以為那隻不過是對一個朋友的關心罷了。


  那時候,她不知道愛一個人是會為他心疼的。


  他依舊躺在那裏,手卻不安分的摸了一下她的眼角:“哭過了?”


  “沒。”她立刻否認,微微轉過頭去。


  她倔強好強的樣子讓他有些失笑,他轉過她的臉,輕聲道:“難過了便哭是很正常的事,不過,我希望你隻在我麵前哭,把你的難過、你的傷心都哭給我一個人聽。”


  聽到這些話,她心頭微微一顫,從耳際漫開一道紅霞,嘴裏卻道:“又說些瘋話。”


  他繼續笑笑的看著她,看著她為他緊張,看著她為他滿麵紅霞。雖然還躺在陰暗的牢房,他卻覺得幸福無比。


  洛塵看著他這副閑適的樣子,倏而想起什麽,問道:“蕭逸,你不會是不知道你被叛過死刑吧?”


  蕭逸微微斂了笑意,淡淡道:“我知道。”他說這話的樣子似乎不是在說自己的生死大事,倒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很好似的。


  洛塵像瞧怪物似的瞧著他,知道自己要死了還笑得這麽開心?


  洛塵的表情倒是又將蕭逸給逗笑了:“這是什麽表情?你不是來看我了嗎,臨死前有你陪著,難道我不該開心?”他伸手觸了一下她尚未褪盡紅暈的臉頰,又道:“洛塵,你方才的美麗是隻為我一人而綻放的,你可知你有多美。”


  “蕭逸!”洛塵喊了一聲,卻不是什麽溫柔的呼喊,而是帶著些憤怒的,他們明明是在討論他的生死好不好!

  蕭逸看著她淡淡一笑:“洛塵,怎麽倒是你癡了。生老病死不是再自然不過?”


  洛塵一怔,她一直喜歡莊子的《南華經》,不想真正參透逍遙、看破生死的人卻是蕭逸。可是,凡事都是臨到自己身上,才會看不破、參不透。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習慣了身邊有蕭逸的存在,好像,他一輩子都會這麽守著她似的。嗬,這種想法真是自私。


  “洛塵?”蕭逸看她一直發呆,喚了一聲。


  “嗯?”洛塵看向蕭逸,他已收了笑意,正色道:“洛塵,我隻是在想,我死了,誰來守護你呢。”


  他真麽嚴肅的說著這話,分明就是訣別之語。洛塵心頭一震。卻噗嗤一笑打破了這凝重:“放心, 你死不了了。”


  “哦?苻堅他不打算殺我了?”蕭逸亦恢複了方才的閑適從容。


  “你知道是他?”


  “知道。”


  “你可怪他?”


  “他要取我性命,我豈有不怪之理。不過,作為男人,我倒是可以理解他。”


  “娘子,皇上派我等前來護送蕭醫師回去。”侍衛長周平打斷了洛塵和蕭逸的談話,他身後還跟著四個擔著擔架的侍衛。


  那天,蕭逸是被他們抬著出的大理寺,洛塵看著擔架上的蕭逸心頭又是一緊,以蕭逸的性格,但凡是能夠起身又豈會被別人抬著出去,隻能說明他真的是傷的很重。


  蕭逸躺在擔架上給了洛塵安慰的一笑,洛塵卻分明看到他的臉色比她方才來時又差了許多,額上都是薄薄的汗,他方才的從容分明都是在強撐著。


  他不想讓她知道,她便也裝作不知,隻對他道:“回去好好養傷。”


  蕭逸走後,洛塵到太醫院找了為蕭逸包紮過傷口的張太醫,因為蕭逸是囚犯,那張太醫並未多盡心的為他處理傷口。此時看到皇上身邊的紅人洛塵來找他,卻顯得有些誠惶誠恐,彎腰稟道:“那位蕭公子胳膊上的傷倒是不要緊,隻是腰部的那處傷……其實已經傷到了脾胃,是內傷,需要多用些時日好好調養。”看到洛塵甚是關心,又加了一句:“且記近期內不可動武,最好是臥床靜養,不然……”張太醫搖了搖頭,咽下後麵的話。


  洛塵的手不自覺得握了握,他傷得這麽重,卻在自己麵前裝得那麽好,好像受傷的人不是他自己似的。


  蕭逸……


  “娘子?”張太醫喚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


  “哦,沒事了,張太醫,你退下吧。”
……

  洛塵被安排住進了非雪苑旁邊的落梅宮,除了宮殿庭院,落梅宮的植被花木與非雪苑大同小異,宮殿的園子裏和四周巧妙的種植了白梅、白梨、 玉蘭、梔子四中不同季節開放白花的樹,這個季節,白梅尚未落盡,飄飄灑灑、似雪飛揚。


  因為非雪苑被列為禁地的緣故,落梅宮也顯得格外安靜清冷,不過,這倒正合了洛塵的脾性喜好。


  王洛又領來了好些宮女、內侍,說是侍奉洛塵的。


  洛塵看了一眼道:“我不需要。”


  王洛有些為難:“娘子,這……”


  洛塵看他為難,又想到在這宮裏也不可能身邊沒個人服侍,便道:“留下四個好了。”


  王洛一喜,忙又勸道:“娘子,在這宮裏服侍的宮人越多,意味著身份也就越尊貴,您看……”


  洛塵淡漠的看了他一眼,王洛趕緊閉上了嘴,隻留下了兩個宮女、兩個內侍,方領著其他人退下。


  洛塵看了四人一眼,淡淡道:“我這落梅宮裏比不得其他宮裏,不會有恩寵富貴,也容不得勾心鬥角,可能會比較清冷,若有誰是耐不住寂寞的,現在可自行離開。”


  “侍奉娘子是我等我榮幸。”四人皆跪下道。


  洛塵微微頷首,對兩個宮女道:“你叫莫非,你叫莫驕。意思是讓你們記住以後莫要惹是生非、莫要驕縱無禮。”


  有對兩個內侍道:“你叫謹言、你叫慎行。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奴婢明白。”“奴才明白”四人行禮道。
……

  第二日下了早朝,王猛來了落梅宮。


  因為外臣不可隨便進入後宮,所以看到王猛洛塵微有詫異,轉而眼中閃過一抹喜色,“小阿耶?”


  王猛眼神複雜的看她一眼,坐在了白梅樹下的藤椅上。


  洛塵走跟著走過去坐在了隔著藤木圓桌的另一張椅子上。


  “決定留在宮裏?”王猛先開口問道。


  “嗯。”


  然後是沉默,洛塵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還是洛塵先打破了沉默,“小阿耶,我不在府裏你要記得按時吃藥,蕭逸他會按時派石磊送藥到府裏。唔,你要記得早點睡覺。還有啊,平日裏出門要記得帶蕭逸替你配製的止痛藥丸……”


  “洛塵。”王猛打斷了她。


  “嗯?”


  “我想知道留在宮裏是你心甘情願的還是?”王猛方才的鎮定有一絲破裂。


  洛塵幹笑一下:“小阿耶不是也希望我跟皇上在一起的嗎。”


  “我是希望我閨女開開心心的嫁給這世上最偉大的男人,卻不是為了一個男人委委屈屈的跟了另一個男人。”


  “小阿耶……”


  “洛塵,如果你不願意待在這裏,我會想辦法……”


  “小阿耶,我是自願的。”洛塵淡淡道,她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讓小阿耶和皇上之間有了間隙。


  “蕭逸,他在你心裏真就這麽重要?”王猛的聲音有些發澀,心裏也升騰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他隻是我的朋友。”洛塵垂眸道。


  王猛歎息一聲起身欲離去,臨行前又道:“若在這裏不開心,記得告訴我。等一下回去我讓離歌和蓮心來宮裏陪你。”
……

  王猛走後不久,阿寶便帶著蘼蕪樂嗬嗬的跑來了,“師傅,師傅,父皇說你以後就住在宮裏了?”


  “嗯。”洛塵淡淡的應,然後拿帕子擦了一下她額上的汗,這丫頭顯然是跑著過來的。


  “哇,太好了,師傅,以後我們就可以一起練劍、一起看書、一起下棋、一起彈琴……”阿寶正說的盡興,卻倏地停住認真打量起洛塵來。


  “怎麽?”洛塵看她一眼。


  “師傅,你該不會是被我父皇強迫住進宮裏來的吧?”阿寶小心翼翼的問。


  這孩子實在太聰明,洛塵莞爾一笑,道:“不是,師傅是自願的。”


  阿寶又開心起來,後來嘰嘰喳喳的將離歌和楊璧被放了的事說了個七七八八。


  原來沉碧先在楊璧處保證,隻要楊璧肯好好的跟她完婚,她便保證放過離歌,對他們私奔之事既往不咎。又威脅離歌,若離歌再繼續糾纏楊璧,太後定會治楊璧一個抗旨不尊、辱沒國體之罪。楊璧和離歌為了保護對方,自然是都應了沉碧。


  洛塵道:“沉碧倒是變聰明了。”


  阿寶搖搖頭,“這應該不是沉碧的主意,以沉碧的脾氣,好不容易抓住了離歌的把柄,定是要將她置之死地而後快的。那天我無意中撞到衝哥哥在跟沉碧說什麽。我覺得應該是衝哥哥教她的。”


  “衝哥哥?”洛塵一愣,轉瞬想起阿寶是這樣稱呼慕容衝的。又問:“慕容衝經常進宮?”


  “嗯,是啊,皇祖母準許衝哥哥可隨時進宮。”又道:“衝哥哥他不但討皇祖母喜歡,和我兩位皇兄的關係也很好呢。”


  “你和他的關係也很好?”


  “呃,那個,衝哥哥人長得好看,又會討人開心,我自然是不討厭他了。”阿寶支支吾吾道。


  洛塵心道,這個慕容衝果然不簡單,太後竟然為了他破例讓外臣隨便進入後宮。讓阿寶看上眼的人可不多,竟也對他另眼相待。他苦心結交兩位皇子,恐怕也也別有用心。


  “洛塵,洛塵……”是酒窩那隻綠毛鸚鵡粗噶的聲音,應該是離歌和蓮心帶它入宮來了。


  “酒窩。”阿寶興高采烈的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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