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一身轉戰三千裏
看到離歌拉著洛塵回來,蓮心吃了一驚,且不說自家娘子有討厭與別人肢體接觸的怪癖,便是看離歌這段時間對娘子惡劣至極的態度,此時此景亦讓蓮心吃驚不已。
看到蓮心那副吃驚的樣子,離歌忙放開洛塵的手,訕訕道:“呃,那個,杳娘答應教我做菜的,我去找她了。”
洛塵依舊是清冷的模樣,蓮心卻分明看到她的清澈的明眸裏漾過一絲笑意。
“蓮心,我困了。不過先要沐浴一下。”洛塵清冷的聲音裏帶著幾分困頓。
“是,娘子,奴婢這便去準備。”蓮心退下。
……
“酒窩,酒窩,洛塵,洛塵……”酒窩站在臥房前的鸚鵡架上聒噪個不停。
離歌走過來,提起鸚鵡架遠離了洛塵睡覺的寢室,她輕敲了一下酒窩的小腦袋,笑斥道:“你這個小東西,瞎聒噪什麽,不知道洛塵在睡覺啊?”
甫一抬頭,卻發現蓮心正站在不遠處笑看著她。離歌慌忙掩飾道:“那個,是酒窩它餓了,我帶它去吃東西。”
“說謊,說謊……”酒窩衝著離歌大叫。
蓮心噗嗤一笑,卻並未揭穿離歌,隻走過去拉著離歌道:“你不是說想跟我學刺繡嗎?什麽時候學?”
“哦,那就現在好了。”離歌道。
蓮心拉著離歌朝房裏走去,心裏卻感慨萬分,樊娘子她終於解開心裏的結了嗎?其實她在某些地方和自家娘子很像呢,她們都……倔強又善良。
……
因為急於知道前線小阿耶的消息,洛塵進宮的次數頻繁了許多。上次收到捷報說,小阿耶帶兵取南路一舉攻下壺關①,活捉了燕國南安王慕容越,所過郡縣無不望風而降。
算算時日,皇上應該又收到前線的軍函了吧?洛塵正想著要不要進宮去看看,卻聽到了阿寶的說話聲:“蘼蕪,你跟蓮心去說會兒話,我去找我師傅。”
“師傅,師傅,你可是在等前線的軍函?”阿寶進屋便問。
“嗯,皇上收到軍函了?”
“是啊,輔國大將軍又打了大勝仗,父皇看了軍函很高興呢,說大將軍不但以妙計攻破晉陽,還活捉了那個什麽王。”阿寶一邊說一邊將一份軍函遞給洛塵。
洛塵看完軍函笑說:“嗯,活捉了燕東海王慕容莊。”
阿寶看了一眼洛塵道:“師傅啊,其實父皇他不想讓我來給送信的。”
“哦?為何?”
“父皇他希望你進宮去呀。”
“小孩子不許亂說話。”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十歲了。況且,我說的都是真的。師傅你每次進宮父皇他都很開心呢。”
“哦,那為何又讓你來?”
“因為我想出宮來啊,求了父皇很久,父皇才答應的。”
“人小鬼大。”洛塵刮了一下阿寶的鼻子。
“師傅,我們去蕭師伯那裏吧?”
“蕭師伯?”
“嗯,就是蕭逸蕭大哥呀。可是上次磊哥哥說我不可以叫他的師傅是大哥,他還說既然我是你徒兒,就該叫蕭逸大哥為師伯的。”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呀,洛塵一頭黑線。卻打趣道:“唔,原來你這麽想出宮來,是想去見你的蕭師伯和磊哥哥呀?”
“才不是呢,師傅啊,其實我在替你發愁呢。”
“你替我發愁?”
“嗯,我覺得我父皇很好,威嚴高大,像天一樣,重要的是他喜歡你勝過喜歡他所有的女人。可是蕭師伯也很好呀,英俊飄逸,武功高強,笑起來酒窩深深的樣子好像會把人融化掉呢。所以我覺得師傅你選擇起來會比較困難哦。“
“小孩子家,知道什麽喜歡不喜歡的。”洛塵敲了一下阿寶的腦袋。內心卻有些震驚,這小丫頭真是……
“師傅,你怎麽跟蕭師伯一樣喜歡敲人家腦袋。”阿寶揉著腦袋抗議。
“……”洛塵。
兩人說得正歡,離歌掀簾進來。阿寶眼睛一亮,跑過去拉住離歌的手說:“離歌,快來,我們一起玩啊。”
離歌卻掙脫開阿寶的手,規規矩矩的行了一禮道:“尊卑有別,離歌現在是奴婢。”
阿寶一怔,愣在了原地,一雙霧蒙蒙的大眼睛忽閃著,滿是委屈的樣子。
洛塵也一怔,離歌對她疏離是情有可原,又何苦這樣待阿寶。
才不過十歲的阿寶已出落的聘聘婷婷,美豔不可方物。她那受了委屈的樣子,如同花籠輕霧,嬌豔欲泣,便是離歌也覺得過意不去,微微低下頭去。房間裏一時安靜下來。
卻見阿寶轉身走到鸚鵡架旁邊,拿起一根玉箸弄醒了正在打盹睡覺的酒窩。
被驚了好夢的酒窩睜開黑豆子眼睛,不滿地瞪著阿寶。
阿寶說:“酒窩,別睡了。你可還記得我上次教你的詩?唔,就是師傅寫的那首啊,‘憶少時清狂,花間馬上,軟風斜日。端的而今,誤因疏起,不似當時。”
這丫頭什麽時候把她隨手寫的詩拿了去,居然還教酒窩背?洛塵有些無奈的看阿寶。
離歌聽了那詩的內容,亦一時酸楚惻然:少時清狂,不似當時!
“你這隻笨鳥,教了那麽多次還沒會。”阿寶繼續拿玉箸戳酒窩。
酒窩怒了,撲棱著翅膀飛起來大叫:“不是當時,不是當時……”
看著故作深沉做背詩狀的阿寶和怒而飛身而起背詩的酒窩,離歌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洛塵亦莞爾。
阿寶轉身,笑得大眼彎彎:“離歌,你笑了。”
站在門口欲進門送點心蓮心聽到屋內的笑聲,亦輕輕笑了:這三人這樣笑鬧的時光真是久違了呢。
……
十月,王猛揮師南下,直趨潞川,與慕容評對壘。
秦軍不過十萬大軍,燕軍卻有四十萬,兩軍數量懸殊。雖然對小阿耶的軍事才能深信不疑,洛塵卻還是有些擔心,進宮想看看皇上有沒有收到新的軍函。
沒想到短短幾日不見,皇上看上去憔悴了不少,眉宇間都是難掩的疲憊。
“ 陛下,發生了什麽?”洛塵有些吃驚的問。
“母後身染頑疾,多日不見起色,朕心甚憂。”苻堅揉了揉眉心道。
“陛下,不如請蕭逸來看看?”洛塵建議。
苻堅卻看了洛塵一眼沒有接話,反而岔開話題道:“洛塵,你是想知道景略那邊的情況吧?”
“嗯。”
“放心,是捷報。景略以五千騎兵放火焚燒燕軍輜重,大敗慕容評。那個慕容評,還指望著以持久戰拖垮我軍呢,現在倒好,燕軍輜重被燒,逼得他不得不戰,又失了軍心。”說起前方戰事。苻堅一掃方才的疲憊,精神好了許多。
走出宣明殿後,洛塵從王洛處隻曉,自太後生病以來,皇上衣不解帶的在太後床前侍奉,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太後對皇上的芥蒂這才有所減輕。
提起太後對皇上的芥蒂,洛塵心有愧意,若不是因為她,也許太後不會對皇上有這樣大的成見。皇上本是至孝之人,卻因她多次忤逆太後之意。
這樣想著,洛塵來到了聖手堂。
蕭逸剛剛送走了幾個病人,看到洛塵,起身笑道:“怎麽會這個時候來?”
洛塵開門見山的說:“蕭逸,太後患了頑疾。”
“嗯,然後呢?”
“宮中太醫治了很久,卻多日不見起色。”
“哦,那洛塵是想讓我進宮為她看病?”
“嗯,有什麽問題?以你的醫術,一定有辦法。”
蕭逸看她一眼,道:“洛塵,雖然我是醫師,治病救人是天經地義之事,可我也是凡俗之人,有願意和不願意的情緒。”蕭逸想起了洛塵被太後打得渾身是血的樣子,不經意間便說出這種帶著幾分賭氣的話來。
洛塵有些詫異的看向他,這真不像是蕭逸說出來的話。可是,他討厭太後,莫非是因為她?
他卻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哂笑一聲:“好啦,既然你都不介意,我還介意什麽,現在我便進宮去。”
真是因為她?不過,他為何又敲她的腦袋呀,洛塵鬱悶的揉了揉被敲的的額頭。
那個敲了別人腦袋的人卻已經轉身去準備進宮治病用的藥箱。
一旁抓藥的石磊,看著被敲了腦袋的洛塵暗自偷笑。
(二)
太後的病在蕭逸的治療下,康複得很快。
為表謝意,苻堅請蕭逸喝酒。不似往日的宮宴,沒有歌舞,沒有酒席,甚至不是在金碧輝煌的常樂殿裏。苻堅竟將蕭逸帶到了宮中禁地夢梅閣,並屏退了所有宮人。
蕭逸看著夢梅閣裏擺滿的壇酒,笑道:“陛下莫不是想讓草民不醉不歸?”
“怎麽,不敢?”苻堅先坐下來,拍開一壇酒。
“沒什麽不敢,人生苦短,莫負金樽。便是陪君醉笑三千場,又有何妨?”說著也坐下來拍開一壇美酒。
“哈哈,爽快。也隻有景略和蕭醫師你可以這樣痛快的陪朕喝酒。”
兩個酒碗碰在一起,然後兩人都是一口飲盡。
蕭逸懂得苻堅語氣裏的那幾分寂然,為君者坐在了最高位,卻難免有高處不勝寒之感。也隻有王景略那樣的人,滿腹才華、位高權重,卻又進退得當,在那樣的位置居然依舊以赤子之心與君主維係著一份難能可貴的友情,古往今來,實屬不易,亦實屬難得。
可是,想起那人,心裏便悶悶的,他那樣的人,才會讓她……
蕭逸這廂思緒不定,苻堅那邊也是別有心事,兩人沉默的時間裏,一壇酒盡數下肚。
酒意微醺間,苻堅自嘲一笑,道:“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是奇怪,朕的命是蕭醫師你所救,如今你又救了朕的母後,朕本應該對你感激不盡。可是,朕卻有些嫉妒你。”
“嫉妒?”蕭逸微感詫異,抬眸看向苻堅。
“嗯,嫉妒。蕭醫師你難道不知你搶走了朕最珍視的東西?”
苻堅紫眸中一閃而過的柔情,讓蕭逸瞬間明了:原來,苻堅以為洛塵心中所屬的是他。
一絲苦笑溢上嘴角,他沒有說話,隻仰頭喝下一碗酒。方才還覺得醇香無比的酒,此時卻隻覺滿嘴苦澀,苦不堪言。
他想起了他看破洛塵心意的那一天,他看著傷痕累累的她心痛不已,他想帶她離開,試探的問:“洛塵,你身懷絕世武功,就不想去江湖上看看?”她說:“江湖再大,可是小阿耶在這裏呀。”那一刻他清晰的看清了她眸中閃過的東西,也洞徹了她的心。
那時,他有些麻木的想,既然得不到她的心,不如徹底斬斷自己的癡念。可是,那個念頭磨得他的心一陣鈍痛。那晚,他坐在寒冬月色裏的屋頂上一壇又一壇的喝酒,也是這樣苦不堪言的酒,還有那份寒徹心扉、無可解脫的癡戀。
他以為選擇離開便可遺忘,卻不想離開的那些時日,不僅沒有斬斷情絲,反而被那蝕骨的思念折磨的痛苦不堪。
再次見到她時,她過得並不好,受了傷卻獨自躲開;傷心了,卻故作堅強。她微微仰著頭故作堅強的模樣刺痛了他的心。他忍不住將她擁進了懷,莫名的便心安了。那一刻,他決定了要好好的守護著他,即便終此一生也得不到她的心。
蕭逸的沉默讓苻堅誤以為是默認,他承認他是欣賞蕭逸的。可是哪個男人會輕易向自己的情敵服輸,尤其是像苻堅這樣的男人。又一碗酒下肚,他已覺得自己有些醉了,他醉眼朦朧的說:“蕭逸,朕不服,洛塵一天沒有嫁給你,朕就有機會。”
蕭逸也醉得不輕,笑說:“嗯,那便等著看好了。”
那晚,兩人喝光了夢梅閣上所有的酒,都喝得人事不省,在夢梅閣上醉了過去。王洛悄悄進來為兩人蓋上了被子又退了出去。
……
十一月,王猛大軍攻下鄴城,慕容評退守燕國京都燕都。燕國已是苟延殘喘之勢。秦國大軍向燕都逼近。
隨著決戰之日的逼近,洛塵心中卻愈加不安,她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說不清是為什麽,隻是莫名心悸。
出征之前,有一次她進入書房,看到小阿耶以手支額靜靜坐著,她走近才看清,他麵色微紅,額上全是細密的汗珠。
她嚇了一跳,忙問:“小阿耶,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他勉強擠出一個笑,故作輕鬆的說:“沒什麽,有些頭痛。”
可她分明看出他是在強忍著劇痛。
他不願找郎中看病,她卻固執的找來蕭逸為他看病。
蕭逸說,是疲勞過度引起的頭風,還好處於症發前期,但以後要特別注意休息,慢慢調養可緩解病勢。
那段時日,洛塵每天逼著他休息,盯著他吃藥。可很快他便出征了,以小阿耶的性子,一旦忙起來便是沒日沒夜,絲毫也不顧惜自己的身子,況且,又是在戰場上,他怕是連藥都會忘了吃。決戰之際,一定很忙,不知他可有好好休息,若是頭風發作……
她不敢往下想,隻是驀地站起身來。
“娘子,怎麽了?”蓮心看著突然起身、麵色有異的洛塵問。
“蓮心,幫我準備一下,我要去燕國。”
“什麽?娘子你是要去戰場?
“嗯。”
看著洛塵的眼神,蓮心知道勸也沒用,隻好趕緊去幫她收拾東西。
……
“什麽?她又去了戰場?”蕭逸瞬間冷下臉來。
蓮心微怔,她沒想到笑起來如沐春風般的蕭公子發起火來竟是這般嚇人,他周身冷冽的氣勢直逼人後退。
“她走了多久?”蕭逸又問。
“昨日,娘子昨日未時便出發了。”蓮心怯怯的答。
蕭逸一句話也沒說,轉身便往外走。
蓮心還在原地發怔,倒是離歌追了出去,叫住蕭逸問:“你要去找她?”
“嗯。”
“洛塵所乘的黑月可是神駒,隻怕很難追上。”
蕭逸沒有答話,躍上自己那匹渾身烏黑的駿馬疾馳而去。
看著如羽般飛馳而逝的一人一騎,離歌才意識到,蕭逸所乘的那匹馬也是神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