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多情總被無情惱
一場秋雨一場寒，幾場秋雨過後，天氣驟然轉涼。雲棲苑裏黃葉飄零，荷葉枯殘，園丁要來清理殘荷，洛塵說可留著殘荷聽雨，至於落葉，亦不用掃，這樣方有秋的感覺。所以，雲棲苑裏秋意很濃。
距王猛帶兵出征已有兩月有餘，洛塵一直呆在府裏。今日宮裏來人說阿寶著涼生了病，洛塵有些擔心她，可是若去宮裏又怕見著皇上。
“娘子，我幫您好好打扮一下，您都好久沒出門了。”蓮心看上去居然有些興奮。
“誰說我要去宮裏？”洛塵睨了她一眼。
蓮心暗自腹誹：明明就是很擔心嘛。又聽洛塵道：“我們是去看阿寶，打扮的那麽漂亮做什麽。穿平日裏穿得那套白衣就好。”
“哦，好吧。”蓮心暗自思討，娘子怕是真的不在意皇上呢。不知為何她想起了與皇上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那時，皇上剛即位不久，她與幾個宮婢在回廊上嘰嘰喳喳的議論著新皇。
一個說：“聽說新皇上不但明睿還很英俊呢。”
另一個道：“嗯嗯，是呀，不過後宮現在隻有皇後和一個良人，不知是不是又會納進很多美人。”
她進宮時間不長，卻也聽聞過先皇的荒淫無道、殘暴無仁，隻幽幽歎了口氣道：“我隻希望皇上真如傳說中那般英明睿智。”
另個兩個宮婢都比她年長，其中一個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瞧這小妮子，又在這裏故作深沉了。”
“姐姐，你又來打趣我。”她笑道。
“啊？陛……陛下。”一個宮婢驚慌跪下，她轉過身去，還未來得及收去臉上的笑容，便被眼前的人驚呆了：他身著暗紋龍袍，有著如鬆般挺拔的身姿和刀刻般英俊的麵孔，那雙深沉威嚴的紫眸不怒自威，最是讓人印象深刻……她便那樣仰視著他，忘記了行禮。直到旁邊的宮婢拉了她一把，她才慌忙跪下。
皇上並未因她的失禮而怪罪，他看著她笑道：“有著這般幹淨的笑顏和這樣清澈的眼眸，想必也會有一顆幹淨的心，你可願意幫朕照顧一個人，一個很重要的人。”
他特意加了一句“很重要的人”，說起那個人時他深邃威嚴的紫眸裏溢滿了溫柔。
她低頭回稟道：“奴婢願意。”那時她想，她一定會幫皇上好好照顧那個人。
後來她知道了那個人便是洛塵娘子，洛塵娘子為她取名時說：“看取蓮花淨，應知不染心。你就叫蓮心吧。”她雖然讀書不多，卻知道這話竟跟皇上說的是一個意思。心裏便又對這新主人親近了幾分。
“蓮心，你在想什麽呢？”
“啊？哦，沒什麽，娘子，要我陪您一起去嗎？”
“不用了，杳娘這幾天身子不適，你留下來幫忙照顧她。”
“哦，好的，娘子。”
……
阿寶看上去還好，小臉去紅撲撲的有些低燒。隻是因皇上和皇後都很寶貝她，所以限製了她出門的自由。看到洛塵來，阿寶十分高興，撒嬌似的說：“洛塵姐姐，你終於來了，我都快悶死了。”
洛塵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是因為太淘氣才生得病吧？”
阿寶吐了吐舌頭。
蘼蕪端來熬好的藥，阿寶撅了撅嘴，整張小臉都皺起來。
皇後端過藥想親自喂阿寶吃，洛塵接過藥說：“皇後娘娘，我來。”
皇後倒也並無推辭。
“來，吃藥。”洛塵舀了一勺，吹了吹放在阿寶唇邊。
阿寶的小臉皺成一團，顯然極不願喝這苦澀難喝的湯藥。可是看著洛塵清冷的眉眼，她沒法像對母後一樣對洛塵撒嬌耍賴，也沒法像對宮女一樣對洛塵耍公主的架子，隻好閉上眼睛一口咽下苦湯藥，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瞧著阿寶的樣子，洛塵清冷的眸裏忍不住漾起一絲笑意。
蘼蕪和眾宮女們也暗自好笑，這可是阿寶公主第一次喝藥喝得這般痛快，還這般……大義凜然。
……
皇後看著床榻旁照料阿寶的洛塵，心裏五味陳雜：她的夫君，她的女兒都喜歡這個清冷的女孩子。說實話，她也不討厭她，這個女孩子看似冷漠疏離，卻有一顆琉璃一般幹淨的心。可是，她也沒法喜歡她，她奪走了皇上的心，那本該是屬於自己的呀。很久以前，她以為他的夫君心裏隻有江山，隻有百姓，所以她不在乎。無論怎樣，她都是他的妻，是他的皇後。可是當她知道原來他也會像普通人一樣，那樣在意喜歡一個女子後，她很痛苦，那種痛苦像螞蟻一樣噬咬著她的心，讓她無可奈何又無能為力。
皇後忽而又想，皇上他知道洛塵今日進宮來看阿寶，定然會提早來椒房殿吧？那他會不會留下來用晚膳？唔，若是洛塵在，他一定會的。想至此，皇後忙喚來貼身宮婢挽荇，讓挽荇命人好生準備晚膳。挽荇領命轉身欲去，她又叫住挽荇囑咐道：“皇上愛吃魚，記得讓廚房今日燒魚。哦，還是清真吧，皇上喜歡吃清淡的……對了，菜裏別放太多辣椒，皇上不喜食辣……”
皇後絮絮叨叨的囑咐著挽荇，完了後便習慣性的佇立在門口，那樣自然而然等待的姿勢卻有一種蒼涼的天荒地老的寂寥感。
不知何時，洛塵和阿寶都靜靜地看著她。洛塵想，皇上不喜食辣嗎？每次在宮裏用膳，皇上他總是命人準備很多她喜歡吃的辣菜，她竟從來不知他其實並不喜辣。
皇後，她便一直是這樣等待著的嗎？
洛塵轉頭看阿寶，阿寶正用一種近乎憐憫又憐惜的眼神望著自己的母親，洛塵心裏一澀，一股自責和內疚襲來，雖然，她從未做過什麽，可是還是覺得對皇後和阿寶抱歉。
“皇上駕到。”外麵傳來內侍尖細的聲音。
皇後像是一驚，轉身回來，甚至有些慌忙無措的整理自己的發飾和衣服。洛塵驀然理解了阿寶眼中的憐憫和憐惜，是真的在意一個人才會這樣緊張到無措吧。
“洛塵，你來了？”皇上進門後卻看也沒看皇後一眼，徑直走到洛塵麵前，眉宇間、眼眸裏都帶著一種近乎孩子氣的愉悅。阿寶已經很久沒見到自己的父皇這般開懷愉悅了。
洛塵卻後退一步行禮問安，一舉一動中都透著明顯的疏離。
苻堅深邃的紫眸微微一暗，隨即掩去其中的失望黯然，微笑抬手讓洛塵免禮。
“陛下，臣女已在宮中多時，便不打擾皇上與娘娘了。”洛塵說完行禮走出殿門，連頭也沒回。
“洛塵。”苻堅忍住不追出了殿門。
“陛下。”皇後叫了一聲。
皇上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隻是怔怔地站在黃昏的院落裏。
多年以後，阿寶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個秋日的黃昏，她偉岸高大的父皇有些落寞、有些失意的站在一片昏黃裏，影子被拉的很長，很長。
她可憐的母後站在大殿門口，一直望著父皇的背影，似是想走過去，似是想喚回他，卻終歸隻是默默的等待著，像往常一樣，等得寂寥而蒼涼。
那日，她的父皇終是沒回頭便走出了椒房殿。
第二天，她聽說洛塵姐姐走了，去找她的小阿耶。
她還聽說，父皇第一次失態地摔碎了東明殿裏所有的東西，把自己關在裏麵整整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