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春幽事有誰知
時光總是悄無聲息的來又悄無聲息的去，見殘紅零落，又見青蓮漸枯，轉眼便到了來年夏末。
不到兩年的時間，秦國已由一個剛剛繁盛興起的關中小國發展為北方大國。
王猛奉苻堅之命，親任大將軍，領兵征討周邊國家。去年七月，王猛率軍進攻東晉荊州北境諸郡，初戰告捷，掠取一萬餘戶北還。今年二月，王猛討平羌族叛亂頭目斂歧；四月，兵不血刃智擒原張氏部將李儼，奪占重鎮袍罕。
自此王猛不但以其卓越的政治才能權傾朝野，更以其超群的軍事謀略享譽全軍。苻堅沒有聽信小人讒言，不但沒對位高權重、才能卓越的王猛加以提防忌憚，反而愈加信任，親授其“輔國大將軍”稱號，並任命其為大秦左丞相。
秦帝苻堅的英明豁達與左丞相王景略的卓越治國才能，使得周邊小國紛紛來降。五月，匈奴劉氏部、烏桓獨孤部、鮮卑沒奕幹部和拓跋部的代國等都先後歸服了秦國。
王猛剛剛按甲寢兵，明府便是賓客盈門，以王猛今時今日的地位，前來巴結走動的人自是多如牛毛，奈何王猛生性耿直，隻認“才”不認“財”，很多人隻好敗興而歸。可明府依舊是門庭若市，這些人是為保媒而來，不是為待字閨中的洛塵娘子，卻是為左相王景略保媒。
才華橫溢、前途無限的左丞相；英俊瀟灑、才貌雙全的大將軍，哪家的父母不希望有這樣的乘龍快婿，哪家的娘子不希望嫁得這樣的如意郎君？
當然，也有不少人打過洛塵的念頭，可是大家都隱隱聽到過一個傳聞：皇上心怡左相家的洛塵娘子。隻是為何遲遲未納進宮，眾人便不得而知了，隻是悄悄打消了心裏的念頭。
隨著王猛權勢的日益增大，想與洛塵結交的夫人、女郎們的也越來越多，今日是這家夫人送來的茶話會請柬，明日是那家女郎荷花宴的邀請，可是洛塵一一謝絕，並不曾參加。
……
蓮心發現這幾個月中，自家娘子越發很少出門去，更沒去過宮裏。閑時見她看書、練劍、下棋、吹簫，或者在月色很好的夜裏獨自坐在屋頂上發呆。說她不開心也談不上，因為她本就不是多話之人，可是那鬱鬱寡歡的樣子好似多了什麽心事。蓮心有些憂心卻不好多問，倒是杳娘會問起，洛塵總是一笑了之。
不過有一件事蓮心倒是看得明白，那便是每每府裏來了媒人時，娘子會分外的不開心。當然，媒人不是來給娘子提親的，大家都知道皇上對娘子的心思，誰會沒事給自己找麻煩。提親的對象是使君。使君如今可是長安城裏那些達官貴人們心裏的最佳賢婿人選，他不過才而立之年，便身居高位，執掌大權，又深得皇上信賴。況且，即便是不看他的權勢，使君的才學和相貌亦是無可挑剔的。
使君對那些絡繹不絕上門提親的人不置可否，淡然處之，娘子卻是一日比一日沉默。蓮心想，也許是因為她從小便與使君相依為命的緣故。
雲棲苑有時也會很熱鬧，那便是樊娘子和阿寶公主來的時候，那兩位可是很能鬧騰的主，嘰嘰喳喳、說說笑笑，瞬間便驅除了雲棲苑的一院寧靜。蓮心倒是喜歡她們來，她知道離歌和阿寶在的時候，娘子其實是很開心的，也多了幾分本該在她這個年齡該有的模樣。
阿寶公主每次來時，帶來的還有皇上的各種的賞賜。如今秦國日漸強盛，周圍想要依附的小國逐漸增多，總有各種各樣進貢來的奇珍異寶，皇上總是挑了最好的往雲棲苑送。不過，娘子卻依舊是對什麽都不上心的樣子，看了之後不說喜歡也不說不喜歡。
所有人都看得明白皇上的心思，卻看不懂洛塵的心思。可是皇上不見急也不見惱，有什麽好東西還是照樣往雲棲苑裏送。
有一次，阿寶托著腮幫子小大人般的歎氣。離歌笑著捏了捏她粉嫩的小臉問：“阿寶，你裝什麽深沉呢？”
阿寶白了離歌一眼，道：“唉！你怎麽會懂。我覺得父皇不開心，母後不開心，洛塵姐姐也不開心。父皇是因為洛塵姐姐不開心，母後是因為父皇不開心，那洛塵姐姐是因為誰不開心呢？”
離歌一愣，沒想到阿寶這小丫頭如此聰明通透。
而正欲進屋的洛塵亦停住了腳步站在原地。她不開心嗎？居然連阿寶都看得出來。
……
夏夜，晚風清涼，月色如水，
剛剛辦完公事回府的王猛習慣性的先去了雲棲苑，雲棲苑裏蟬鳴陣陣、圓荷瀉露，清風裏有似有若無地飄散著淡淡清香。
順著一縷清幽婉轉的簫音，王猛停步看向屋頂：一襲月白色衣袍的洛塵坐在屋頂上獨自吹簫，淡淡的月光輕籠著她，無端的便多了幾分清冷寂寞。
王猛順著梯子爬上屋頂，坐在了洛塵身旁。
簫聲戛然而止。
王景略問：“剛才吹的是什麽曲子？以前不曾聽你吹過。”
“《莫失莫忘》，以前聽蕭逸彈奏過，一時想起便吹了。”
“哦，你和他……”
“他是他，我是我，毫不相關。”洛塵打斷了王猛的話。
王猛也不介意，轉頭看著洛塵說：“洛塵，你不快樂。”
洛塵亦看向王猛，許是軍中多日，他身上少了幾分往日的不羈，倒是平添了許多英武之氣，這樣在月光中看去，顯得儒雅又英武。
她淺淺一笑：“小阿耶，我從小便這樣啊，沒什麽特別快樂的事，也沒有什麽不快樂的。”
王猛覺得洛塵的那笑意裏都帶著幾分清冷，卻知道洛塵若是不想說的事，便是他怎麽問也問不出來的。遂轉開話題道：“洛塵，明日我要出征了。”
洛塵有些吃驚：又要出征？
似是知道洛塵的訝然，王猛解釋道：“東晉的大司馬恒溫北伐燕國，今日燕國特使前來求助。我向皇上進諫支援燕國，並請纓前往。”
“哦，小阿耶定是覺得燕國雖強，但遠非桓溫對手。一旦桓溫進屯洛陽地區，收幽州、冀州之兵，引持並州、豫州的糧粟，肯定會再攻關中，那時我們秦國就大勢去矣。所以，不如現在與燕國合兵以拒桓溫。桓溫敗走，燕國也喪元氣，到時再趁機圖之！”洛塵的聲音在月夜中如猶如清泉般清冷動聽。
“哈哈，知我者，洛塵也。”王猛爽朗而笑，洛塵的分析幾與今日他勸諫皇上的話無二。
洛塵亦清淺而笑，自小小阿耶與她最多的對話便是分析兵法和各國之形勢了，她怎會不知他在想什麽。
“小阿耶，我也一起去吧。”洛塵說。
“不行。”王猛想也不想便拒絕。
“為什麽不行？”
“哪有女孩子上戰場的？”
“可是從小你便教導我，男孩子會的女孩子子亦可學，男子能做的女子未必不行。”
“這……那也不行，那可是戰場，刀光劍影，是真正要流血殺人的。”
“可是我會武功呀。”
“那更不行了，你忘了你上次殺人昏迷了多久？”
“……”洛塵低頭不語。
看著洛塵垂首卻倔強的挺直脊背的模樣，王猛莫名心軟，語氣便也軟了幾分：“洛塵，我知道你不喜歡殺人。那時同意你練武，隻不過是希望你有防身之術，可以保護自己。比起拿刀握劍，我更希望你做個養在閨閣、隻懂琴棋書畫的小娘子。”
小阿耶不在京都，那些像蒼蠅一樣討厭的媒婆是不是就不會上門了？洛塵突然這麽想，然後莫名的便開懷了，莞爾一笑道：“小阿耶，我明白。”說完像小時候一樣將頭靠著王猛肩上。
王猛摸了摸她的頭，笑說：“唔，可不許像以前一樣，這樣說著話便睡著了。我們現在可是在屋頂上， 你小阿耶我輕功沒你好，隻怕無法抱著你下去。”
“嘿嘿，那小阿耶，今天換你睡著好了，女兒我一定把你弄下去。”洛塵狡黠戲謔地笑。
“……”左相大人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道：“洛塵，這可不好啊，竟拿你小阿耶取笑。”
“哪有啊？”聲音裏是明顯的笑意。
……
……
月兒悄悄的西移，月色更加溫柔，夏蟬漸漸的消了聲，似是怕打攪了屋頂上說笑的人，晚風輕輕的吹著，靜謐的，溫柔的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