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我欲與君相知
“哼,”謝道韞隻是瞥了一眼,低下頭去,把羊肉放入嘴裏。
“姐姐,快,來杯熱酒,暖暖身子,我王伯伯家裏,別的沒有,美酒管夠。”王蘭這個小狗腿子,很自然地把王凝之給自己準備的美酒,貢獻了出來。
似乎感受到王凝之不爽的眼神,王蘭回過頭來,很自然地,“二哥,就這麽一小壇子,不夠喝,你再去偷點,我們也不敢啊。”
唉,小日子沒法兒過了,真的沒法兒過了。
一腳把徐有福從火堆邊踹走,“給我留點兒!”
瞧著王凝之悲傷離去的背影,謝道韞和王蘭對視一眼,笑著搖了搖頭。
天亮了。
雲淡風輕,太陽從雲層中出現,都快日上三竿了,王羲之大人才睡醒,擦洗之後,舒坦地在營地裏溜腿兒。
“大家都安全離開了?”
“回大人,今早您的各位朋友,都已經由我們的人護送離開了,隻有謝家還在。”王家的護衛頭子回答。
“嗯,那臭小子呢?”
“你家的臭小子,把我侄女兒拐走了!你就說怎麽辦吧!”
回過頭,隻見謝安一臉不虞,板著臉出現,王羲之‘嘿嘿’笑了起來,說道:“去哪兒了?”
“雪竇寺!”
“哦?臭小子很懂事嘛,這就好,免得我再上山了,這老胳膊老腿兒的,爬山可太累了。”
“哼,你簡直胡作非為,昨夜裏,趁著喝大了,亂說一氣,我差點沒圓回來!你可知我那侄女兒生起氣來,有多厲害?”謝安不爽地走近,兩人並肩而行。
“沒事兒,我這不是對你有信心嘛,謝安石,可是我這輩子見過,最能說會道的人了。”王羲之笑得小胡子一抖一抖。
“嗬嗬,王大哥,你家兒子,可比我會說多了,我現在突然就覺得,這門親事好像不太對,這小子怎麽看,都是個慣於說好話騙人的。”
“唉,你這家夥,怎麽能這麽說呢,男兒生於天地間,沒事做哄哄自己的夫人,逗個開心,怎麽能叫騙人呢?”
……
陽光落在黃澄澄的屋頂上,房簷邊緣折射出來的,是琉璃般瑰麗的色彩。
“徐有福,走,陪我去那邊轉轉。”
看著王謝二人,走入殿中,去麵佛,王蘭轉過頭,瞧著一邊連排的亭舍,換了方向。
“姑娘,你不去禮佛嗎?”
“去什麽去,我又不信佛,拜它做什麽?”
佛殿之中,王凝之左右瞧瞧,恢弘大氣的殿殿,紅地毯的兩側,黃蒲團端正而安靜地圍攏著,正麵的佛像,端正方嚴,金色的雕紋刻在柱上,氣派十足。
“過來跪下,在佛殿中晃來晃去,成何體統!”謝道韞已經跪在前頭,正要參佛,卻瞧見王凝之轉悠著,不滿地喊了一聲。
“啊?我也要啊,我不就是個陪同的嗎?”王凝之剛嘟囔了一聲,就瞧見謝道韞的目光,隻能無奈地過去,跪坐在她身邊。
陽光從門口射入,照在謝道韞的身上,她跪坐在前,瞧了一眼王凝之,閉上眼睛,雙手合十,白色的的大氅落在身邊,就如一朵盛開的百合花。
“無量佛祖在上,今日我謝道韞,踏雪登山,入殿拜佛,願添香貢油,時時參拜,所願親人順遂,平安喜樂。”
她輕輕偏了偏頭,和王凝之對視一眼,臉上顯出一絲紅暈,卻很堅定地繼續開口:
“也求我二人,相守相望,永不辜負。”
納頭便拜,久久沒有抬起頭來。
看著她發梢下,紅彤彤的耳垂,王凝之愣了愣神,驀然笑了笑。
如此倔強,大膽,隻是要明確自己的心意麽?
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心底輕歎一聲,來到這個世上這麽久,第一次,王凝之有了誠心拜佛的心思。
“諸天神佛在上,今日我二人,因緣而至,誠心求拜,願一生相伴,白首不離。”
俯下身子,王凝之重重下拜。
心裏突然想起春天時候,第一次相遇,王凝之無聲笑了笑。
再抬起頭,卻看見謝道韞仍舊在拜著,王凝之輕輕扶起她來,謝道韞的眼中有些晶瑩,朱唇輕啟,似乎想說些什麽,又不知該說什麽。
陽光下,是如此的動人美麗。
心念一動,王凝之輕輕靠近,而謝道韞俏臉雖紅,卻不躲閃,隻是閉上了眼。
……
風輕輕拂過,院中鬆葉,隨著顫了顫,發出輕微的響動,似乎是在歡欣雀躍,雪花從上頭落下,在空中卷起,與微光共舞。
站在殿外,王凝之笑得開心。
“我跟你講清楚,成婚之前,不許你再如此孟浪!”
王凝之愣住了,轉過頭,隻見謝道韞臉色依然有些發紅,眼眸似水,卻十分認真地講著。
“我怎麽就孟浪了?”
“你,你在佛殿之中,居然敢,敢,”謝道韞一咬牙,“敢親我!”
“這怎麽了,難道佛祖不願意為我們高興?”
“你!反正就是不許!你再敢胡來,我,我……”
“你怎麽樣啊?”王凝之笑得開心,牽住她的手,另一隻手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尖。
“啊!”
王凝之著實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
謝道韞的一隻手還與自己相握,另一隻手卻擰著自己的手,反轉過來,壓在自己背後,得意地笑了笑,“我就掰折你的胳膊!”
“快些放開,疼!”
謝道韞聞言,這才輕輕放開,王凝之轉了回來,沒好氣地說道:“能不能溫柔點,你這樣,真掰折了怎麽辦?”
“別怕,我會幫你接回來的。”謝道韞笑得開心。
“那我也疼啊!”
“我又不疼。一個大男人,話都不敢說出口,喊疼倒是第一名。”謝道韞撇撇嘴,這就是給你的懲罰。
王凝之抿著嘴,突然覺得自己可能犯了個錯誤,這丫頭剛才在裏麵,不會是故意詐自己吧?
一個不爽,握著她的手突然緊了一下,謝道韞驚訝地轉過來,卻被王凝之一把抱在懷裏。
“呀!你!”羞惱湧上心頭,剛要用力,卻聽到他在耳邊輕聲,“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耳根一陣發軟,手上的力氣也莫名消失了,心裏還沒做出反應,腦袋已經輕輕靠在他的肩頭,鼻間,男子氣息鑽入,似乎有些暈眩。
王凝之眼望著地上的白雪,感受著她溫軟的身體,微微一笑,小樣的,還敢反抗,讓你見識一下我的馴妻之道!
然而。
脖子上驟然一痛,王凝之哆嗦一下,放開了懷裏的姑娘,摸了摸脖子,哭笑不得,“你這是幹嘛?”
“哼,你最好搞清楚,我可不是那些以夫為天的傻姑娘,以後,你不聽我的,我就咬死你!”
瞧著王凝之無奈的樣子,謝道韞挑挑眉,笑了起來,一排銀白色的牙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小樣的,敢不聽話,讓你見識一下我的馴夫之道!
“二哥!謝姐姐!快來!”
王蘭的聲音出現在走廊外,謝道韞觸電一般,甩開王凝之的手,抬起手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然後白了一眼王凝之。
“怎麽了?”王凝之走過去,問道。
“你看那裏!”拉著王凝之,往外頭走了兩步,王蘭指了指遠處的瀑布山脈,“我聽寺廟裏的僧人說,那裏是仙跡著名的白水宮。白山有治山、屏風、石層、雲根四峰。石層和雲根兩峰之間,就是白水衝瀑布。瀑布奔瀉之間,銀珠飛濺,數裏之內都霧氣騰騰,咱麽過去看!”
“好啊。”王凝之表示讚同,拜佛這種事情,實在不能讓自己有多少興趣。
“白水宮麽?瀑布泉眼當在雲根峰,自山脈頂峰而下,確實蔚為壯觀,既然來了,倒是不妨一看。”謝道韞笑了笑。
三人一行,王凝之在前,王蘭則拉著謝道韞,低聲問:“謝姐姐,剛才你們在裏頭,怎麽那麽久啊?”
謝道韞臉色不自覺的紅了一下,回答:“拜佛自當誠心,哪兒能隨便應付。”
“這樣啊,”王蘭眼珠子轉了轉,朗聲說道:“二哥,你在裏頭許願沒有?我聽說啊,這兒許願還挺靈的。”
“許了啊,靈不靈的,我倒是不知道,你要不要許願?”王凝之沒回頭。
“我用不著,我生活美滿幸福,簡直不要太好,實在想不到有什麽好求的。”王蘭殿而皇之地回答,令人汗顏。
“這裏許願,會很靈嗎?”倒是謝道韞輕輕開口,目光盯著走在前頭的王凝之。
“我是這麽聽說的,不過嘛,也沒有一個寺院的僧人,會說自己家的寺院,許願不靈吧?”王蘭想了想,回答一聲。
“這樣麽?”謝道韞呼了口氣,還沒說話,卻見前頭,王凝之回過頭來,聲音傳來:
“求神拜佛,心誠則靈。隻要你是真心所願,自然會靈。”
兩人對視一眼,王凝之挑挑眉,謝道韞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我自然是真心的,你呢?”
“我?這還用問?這天底下,誰不知道我王凝之,是有名的誠信君子,怎麽可能說謊?”
“呸!我告訴你,你要是敢騙我……”
“騙你?”王蘭皺了皺眉,疑惑地問道。
謝道韞愣了一下,臉上一紅,搖了搖頭,“沒,我是要告訴他,在佛殿裏胡亂許願,欺瞞上天,是要遭報應的。”
“謝姐姐,可別這麽說,聽著怪嚇人的。”王蘭貼得緊了些,畢竟是在寺院裏,多少還是有點兒敬畏的。
然而王凝之絲毫沒有這種小女兒心態,笑嗬嗬地說道:“別怕,你想想,每天會有多少人求神拜佛啊,上天才沒空搭理我們。”
“上天沒空,我有的。”謝道韞冷冷來了一句。
“啊,放心吧,我向來言而有信,一諾千金。”見到她的眼神,王凝之迅速轉換了思想,進入賢者模式。
白水宮之所在,為山脈之間,便是如此冬日,泉水滔滔而下,並無休止,水花激蕩,砸在泉底之水潭中,落在水潭外的石塊上,濺起來的水,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
不過這裏已經有人在了。
三個老頭子,就站在這兒,王羲之正在笑著,說起自己上次夏日來此的風光。
“父親。”王凝之拱手行禮。
“去過雪竇寺了?”王羲之回過頭來,笑嗬嗬地開口,“不錯吧?”
“很不錯,尤其是現在初冬雪來,空曠,寂靜,一入山脈之間,便覺天地寂寥。”王凝之回答。
“嗯,這大半年的,看來是沒白混,說話多少有點譜了。”王羲之點了點頭。
“什麽叫混,在我的書院裏,豈有混子?”王遷之不滿地一瞪眼,隻是他的夫子威嚴,在學子們麵前,是很有氣魄的,在王羲之麵前,就不怎麽樣了。
“哼,我還不知道你?辦了個書院,自己卻懶得教學生,找了一群不著四六的先生,那個陳子俊,當年在朝廷中,就是個慣會偷奸耍滑的東西,不過是人微言輕,大家懶得搭理他罷了,容得他上躥下跳,就當是看猴戲而已。”
王羲之不屑地笑了笑,別的不說,自己兒子要去的書院,還真當自己不會調查的?
王遷之‘唔’了一聲,淡淡說道:
“陳子俊雖然有些功利,但本身讀書認真,才學還是有的,否則,就憑他的出身,如何能入得朝廷?”
“隻不過這高官厚祿,卻不是隻憑些小心思便能求得的,他被擠出朝殿,其實也是他的幸事,否則,一無深厚背景,長輩照拂,二無機敏心智,還喜耍些手腕,遲早會被人拿來背黑鍋。”
“嗬嗬,你倒是看得清楚,隻可惜,這位陳夫子,可是自視甚高,賊心不死,秋日時候,我與王卓然等人聚會,便聽得,他是十分厭惡的。”王羲之冷笑。
“這事兒啊,哈哈哈哈,”王遷之笑了起來,“叔平,與你爹爹講一下,估計你們這些學子們,都當做個笑話了吧?”
“笑話不敢說,畢竟是夫子,不過我有聽到幾個同窗說,要把這件事情記載下來,流傳下去。”
王凝之回答一聲,這才開始講:“那時候,王卓然大人在書院做客,爹,謝三叔,你們應當知道,王大人,是個特別在意清潔的人吧?”
“知道啊,怎麽了?”王羲之不解,一邊的謝玄,卻似乎猜到些什麽,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當時啊,王大人每日都很匆忙,很少會和夫子們接觸,即將離開的時候,書院舉辦了送別宴,就在宴會上,王大人正與大家談笑,陳夫子呢,打算去套個近乎,便上前敬酒,但有點可惜,他絆倒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