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遊園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王凝之第一時間就把門關上,倒在床上,長舒了一口氣,自己還是小看了王彪之啊,那一瞬間,被他盯著,就仿佛是生死已經被別人捏在手裏。
看來小時候的記憶力,王彪之雖然嚴厲,對自家的這些孩子,已經是寬容許多了。
這些朝廷大員,最恐怖的就是,皮裏陽秋。
自認也算是對王彪之很熟悉了,雖然自己接觸不多,可是作為王家目前在朝中的台柱子之一,王彪之在家族裏,也是時常會被人談起的,就連他小時候喜歡去哪聽曲兒,大家都是門清,可是今日,王凝之才發現,自己算是第一次真正認識了王彪之。
一想到王玄之那個謙謙君子的性子,以後要和這些家夥勾心鬥角,王凝之一聲長歎,看來自己還是年輕了些。
老爹看上去不靠譜,可實際上卻是明智之人啊,與其傻乎乎一股腦上去和別人爭鬥,最後把家底都賠個精光,還不如踏踏實實,保存實力,等待後輩。
哪怕是王玄之,老爹都隻是安排在自己身邊,那雙時常醉醺醺的眼睛裏,恐怕藏著不少的智慧啊。
多虧我是要做個隱士的!
大哥也不錯,謹小慎微,這時候再看,那也是優點啊!
不過找個機會,還是要跟他多絮叨幾句才行。
這邊王凝之思緒亂飛,那邊王遷之的小院子裏頭,王遷之正在樂嗬嗬地給自己的諸多花草修修剪剪。
“芍藥不是這麽養活的,此物本好活,你偏偏伺候得如此精致,豈不是折此花壽?這又不是酷暑,便是些許陽光照耀,那也是應當,你這樣給它搭棚子,過於潮濕,水氣太大,蟲害甚是嚴重,芍藥的活性也被你養弱了。”
“閉嘴吧你,我養個花,還要你來教訓?”
“你這人,好不講理,我一番好意……”
“可拉倒吧,”王遷之放下手裏的工具,斜著眼睛看過去,“你知道我這麽多年夫子做下來,最懂的事情是什麽嗎?”
“是什麽?”站在那裏的王彪之倒是很配合。
“就是什麽叫做好心教育,什麽叫做好為人師!”
“我養個花不假,難道我告訴過你,我是要養多久,養多好嗎?我養花,養草,自是為我自己高興,我愛如何便如何,養個花還要小心翼翼,究竟是養,還是伺候?誰是主人,這件事情做下來,還是為了我自己高興嗎?”
“好好好,你是對的,”王彪之決定以後不再和他爭辯了,別的不說,幾十年夫子做下來,這說話是真厲害,轉了一圈,成了自己挨訓了。
“你有氣,也不能找我撒,那小子又沒下山,你自去找他便是了,沒得在我眼前晃悠,惹人煩。”
“我才不去,那小子臉皮太厚,我也不能因為他死不認賬就揍他,不然王逸少喝多了還不親自來找我?我人在建康,可不是他撒酒瘋的地方。”
“還有,”王彪之冷笑一聲,“我就那麽討人厭,你變著法兒想讓我走?這點時間都換了幾種辦法了?”
“唉。”王遷之長歎一聲,王凝之這個小滑頭,到最後還是把這個麻煩丟給自己了,看來陳子俊有些時候也是對的,這種不懂得為夫子分憂,為長輩扛刀的年輕人,確實需要進一步修理。
從這一點來說,王遷之犯了個錯,王凝之並沒有把這個麻煩丟給他,而是決定主動去承擔責任了。
當然,承擔責任這種事情,也是可以帶個隊友的。
於是,接下來的兩天裏,書院的夫子們,學子們就看見了奇怪的一幕。
王彪之時不時在山上轉悠,也會看看課堂情況,雖然陳夫子是盡力表現了,可是他也就來了一次,再也不肯出現。
原因就有點兒尷尬了。
畢竟,王彪之身份擺在那裏,他不主動詢問,學子們最多也就是打個招呼,本來是挺快樂的一件事,休閑時間,誰知道碰上個不要臉的。
王凝之很忙,也很快樂,帶著梁山伯四處堵截王彪之,不論心裏是多麽不爽,王彪之也不能對一個真誠求學,想要報效國家,為民謀福的學子發脾氣。
王彪之就發現了一件事,往日裏自己隻要臉一冷,基本上就不會有人不識抬舉了,可是萬鬆書院裏頭,怎麽就同時出現了兩個奇葩。
王凝之就不說了,第一天就發現了他的厚臉皮,加上也是親戚,實在沒辦法,本來是可以訓斥他的,可是這家夥隨身攜帶梁山伯,為了維護自己的形象,王彪之實在不能開口。
而另一個奇葩就是這個梁山伯,他好像把自己的嚴厲,當成了鞭策,每當王彪之在治水方略上找出什麽錯漏,進行嚴肅批評之時,他似乎一點不羞愧,也不惱火,就是單純地為自己能夠改正而高興著。
然後,用不了幾個時辰,這兩人就會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興高采烈地請求新一輪教導。
就算自己明裏暗裏表達過無數次,自己不是個管水利的官員,很多東西都不懂,他們也置若罔聞,王凝之這臭小子,還有意無意說了好幾次,王卓然對這份治水方略的看重,和對梁山伯這種拳拳之心的讚賞。
王彪之打算下次見到王卓然的時候,絕對不給他個好臉色看。
心裏壓著火,就會讓人的脾氣比較暴躁,尤其是這種身居高位的人,越是壓抑,越是陰沉。
於是,找了個空子,打算去和曾經也算有過幾麵之緣,雖然沒說上話,但畢竟都當過官,上過朝,也算是有交情,那就該回溫一下的陳子俊,遭受了無妄之災。
很多話都記不清了,隻記得王彪之一句:“既做了夫子,就該以學子為重,事事考慮學子,而不是把心思用在其他地方,就像梁山伯的治水方略,如果平日裏你們足夠重視,能給他好的建議,他又何需去找王卓然?又何需事事來問我?”
總算是變相出了口氣的王彪之,心裏舒坦多了,都是這些夫子的錯,才會害得一個學子,空有思想,無處詢問,來打擾自己的清淨。
陳子俊帶著希望而來,滿懷羞憤而去。
無數次的事實證明,當陳夫子不爽的時候,整個書院,都不會爽。
晴朗的秋日,涼風習習,沁人心脾,而這幾日,卻又加了幾分冷意,似乎是冬日的風,摻雜了進來。
這種驟冷的時節裏,一般都是保重身體為緊,保暖加衣,多多休憩,然而,書院裏,學子們卻被按在課堂上,苦苦煎熬。
“唉,又是一篇文章,本以為王大人走了能好點,結果還是一樣,苦日子什麽時候才到頭啊。”
自習時間,王藍田趴在桌麵上,看著自己拚盡全力卻隻有小半篇的文章,而且寫到這裏,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寫些什麽,悲從中來。
“王藍田,既然都寫不出來,那就走吧,你放心,隻要你走,我們都會跟著的!”姚一木喊了一聲。
“嗬嗬,當我傻啊?”王藍田嘴角一抽,“到時候還不是都推在我頭上?”
王藍田這句話一出口,頓時,課堂裏頭吵作一團,對於上一次大家的逃課行動,互相推諉,互相謾罵著。
“閉嘴!”馬文才的聲音響起,才讓這些聲音消退下去,終於添上最後一筆:
故秋學之盛,在書院的風氣是也。
文章寫完了,心情也就舒暢了,馬文才想起來父親的叮囑,笑著開口:
“各位,秀園不日即將完工,大家可有興趣,與我一同前往遊玩?”
“秀園?這麽快的嗎?我以為還要些日子呢!”第一個響應的是張齊杜,作為錢塘世族的公子,對於錢塘有什麽好玩的,那要屬他最懂了,就連馬文才都自愧不如。
和馬文才這種喜歡打獵,或者打架,甚至喜歡見血的人比起來,張齊杜才是理想中的世家公子,吃喝玩樂,那是無一不精,人又活潑愛熱鬧,也算是書院裏頭的人物了。
“昨天家裏來人送些東西,跟我提起,今年為了秀園,特意從建康請來的工匠,這才能在冬天來臨之前,就建好,畢竟,到了冬天,願意觀賞的人也就少了,那還不如等到明年。”
“那估計這幾天秀園的人會很多,人來人往的,也沒多少意思,就跟那些詩會一樣,人潮擁擠,滿街都是小攤子,走個路都困難。”許世康在一邊吐槽兩聲,他是東陽人,那裏相對沒有錢塘這麽熱鬧,也不會有各地的遊客時常來往,反倒讓人遊玩起來,輕鬆很多。
“放心,秀園和錢塘湖不同,這裏的進出都有嚴格控製,不允許各種雜貨入場,也不允許商人隨意擺攤,就連一些歌舞,都被限製在一定的位置。”
“王兄,怎麽樣,要去嗎?”
“好啊。”王凝之一邊回答,一邊筆下連綿不絕,三兩下把文章胡亂寫完,伸個懶腰,就打算撤了。
陳子俊最近就像神經病一樣,天天都要留作業,還都是些言而無物的文章,讓人頭大,能下山去轉悠一圈,那當然也是好的。
“山伯,咱們也去吧?”
前頭,祝英台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對於他這幾天的苦悶也是能理解的。
王彪之一離開書院,王凝之就露出了本來的醜惡嘴臉,對治水方略再不感興趣,還給了梁山伯一個非常‘合理’的解釋:
“你是知道的,我這個人,一向沒有耐心,我雖然很想幫助你,但是在有心無力,所以隻能把你推薦給那些大人們,至於你能不能獲得青睞,治水方略能不能得到重視,這就看你自己了。”
這種鬼話,也就梁山伯才會相信!
祝英台一邊痛心著梁山伯的單純,一邊咒罵著王凝之的無恥,心裏卻湧出一股強大的保護欲,山伯這樣的好人,自己一定要守在他身邊,才能讓他不被人欺負。
歎了口氣,安慰著梁山伯,卻又想到,這樣也好,盲目的信任所帶來的樂觀,總要比那種被人欺騙後的悲傷好。
對於祝英台的這些亂七八糟的少女心思,梁山伯是感受不到的,感受到祝英台的目光,他隻是覺得感動:“英台,能和你結拜為兄弟,真是我梁山伯三生有幸!”
另一邊,大家都已經把寫好的文章放在夫子的桌上,三三兩兩的離開了,王凝之一把攬住王藍田的肩膀,“跑什麽呀,跟我一起走。”
錢塘。
秀園裏,學子們對這一切嘖嘖稱奇,就連王凝之都讚歎一聲:“真想不到,這麽短時間裏,錢塘就能有這樣一個地方!”
這並不是個很大的園子,和普通的莊園也都差不多大小,卻是十分精致,亭台樓閣自不必說,就連花草樹木,都齊齊整整,甚至在不同的方位上,花的品種,顏色都一一相應,裏頭的遊客們也不像在外麵一樣,時不時就去摘朵花之類的,因為錢塘府有特意安排好的人在這裏維護秩序。
“文才兄,這可是大手筆啊,令尊馬大人,這是要把錢塘打造成人間仙境?”捧場這種事情,再也沒有誰能比秦金生做得更好了。
馬文才笑得開心,回答:“今年我們不是拿下了黑風寨嗎?朝廷特意嘉獎了不少錢貨,我爹說了,為民除害,這本就是理所應當之事,錢塘府衙能為百姓做事,這是榮耀,何至於嘉獎,這些錢錢塘府受之有愧,既然如此,就用來修建一些園林,自當是給錢塘的百姓們一些樂趣。”
“馬太守真是好官啊!此乃百姓之福,江山社稷之福!”
“文才兄之德,向來有令尊之風,想必將來,也是能成為一個……”
……
“喂!”
“嗯?”
王凝之本來是在猶豫,要先欣賞一下這滿園芬芳,還是去把王藍田逮回來,才剛劃拳輸了兩次,這就溜了?
聽到有人說話,轉過頭,就看見祝英台鄙夷地看著那邊的一眾學子,開口吐槽:
“聽聽,那些人是真惡心啊,我算是知道馬文才邀請我們來是為什麽了,就是想讓我們都看看他多有本事,打下一個山寨,朝廷還要嘉獎,他爹又有多好,拿了錢還要給百姓修園子。”
“我也是真不明白,官府出兵,剿滅了一個山賊窩,這有什麽值得嘉獎的,又不是去打了勝仗回來。”
“還有啊,我敢肯定,這也是馬太守讓他兒子帶我們來的,讓大家都知道他兒子得了嘉獎,以後會被重用,小題大做,真惡心!”